同一时间,泉州城西校场。
郑森站在点将台上,看着台下已经初具规模的队伍。三天时间,两千多郑家旧部被打散重组,编成了四个营,每营六百人,完全按照沧州军的编制和训练大纲来。
沧州军派来了十二个教官,从队列、枪械操作到基础战术,一点一点地教。这些郑家兵虽然都是老兵,但沧州军的战法完全不同——更注重火力配合,更注重工事构建,更注重纪律与协同。
“今天练得怎么样?”李黑娃不知何时走到郑森身边。
郑森敬了个沧州军式的军礼——这是他刚学的,挺直身体回答道:“回将军,已经能完成基本队列变换,火枪装填速度比昨天快了十息。”
李黑娃点点头道:“不错。不过光练不行,得见血。明天我带你们去剿一股海匪,在晋江外海,大约三百人,是郑芝龙溃散的部下,正在那边劫掠商船。”
郑森眼睛一亮,朗声道:“末将愿为前锋!”
“别急。”
李黑娃笑了笑道:“仗有你打的。不过在此之前,我得问你一件事。”
他近前一步,压低声音道,“金门陈鹏、铜山杨耿,是不是你联络的?”
郑森一愣,随即坦然承认,点点头道:“是。陈叔叔和杨叔叔都是看着我长大的,对朝廷忠心耿耿,绝不会跟家父降清。我已经写信给他们,陈叔叔回信说,只要咱们在泉州站稳脚跟,他就率部来投。”
“好!”
李黑娃拍拍他肩膀,赞道:“不过要小心,你父亲现在狗急跳墙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我已经加派了哨船,在泉州外海五十里日夜巡逻,防止有人偷袭。你们郑家内部的事,我本不该插手,但既然你选择站在我们这边,我就得保证你的安全。”
郑森心中一暖,郑重抱拳说:“多谢将军!”
“不用谢我。”
李黑娃望向南方,说道:“要谢就谢你自己,选了条正确的路。看来主公没有看错你!”
“什么?刘将军知道?”郑森诧异地问道。
“是!主公说了,这福建沿海还是交给你!”李黑娃笑着说。
“这,……!”郑森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。
他原以为沧州军会占据福建不走,没有想到人家根本就没那意思。
“ 对了,还有件事——阿卜杜勒今天来找我,说他的商船队愿意帮咱们运送物资,从浙江到泉州,运费只收市价七成。我想了想,答应了。”
李黑娃接着说。
“这是好事啊。泉州港要恢复元气,离不开航运。”郑森道。
“是好事,但也有风险。阿卜杜勒这人不简单,他这是在两头下注。不过没关系,只要咱们实力够强,他自然会选对边。”李黑娃目光如炬,脸上多少有一丝隐忧。
做亲兵队长多年,又任沧州主官二年,他已经不是个单纯的武将,已经会用脑袋瓜子思考问题了。
两人正说着,一匹快马疾驰入校场。传令兵翻身下马,将一封急信递给李黑娃:“将军,福州急报!”
李黑娃拆开信,快速浏览,脸色渐渐凝重。
“怎么了?”郑森问。
“你父亲在漳州动作很快。陆路四万兵马已控制漳州府城,水师进驻漳州湾。而且……他派人去潮州联络郑鸿逵,广东水师有异动。”李黑娃把信递给他。
郑森看完信,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将军,给我三千兵马,我去打漳州。”
李黑娃看着他,语气凝重地说:“你想清楚了?那是你父亲。”
“正因为他是我父亲,我才必须去。不能再让他错下去了。每多一天,他就离悬崖更近一步。我必须在他铸成大错之前,拦住他。”
郑森眼中闪过痛苦,但很快被坚定取代。
李黑娃沉吟良久,最终摇头道:“现在还不行。第一,咱们兵力不足,分兵南下风险太大。第二,漳州易守难攻,强攻伤亡必重。第三……”
他话语一顿,直视郑森,说道:“你真的准备好,在战场上与你父亲兵戎相见了吗?”
这个问题像一把锤子,砸在郑森心上。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“所以再等等。”李黑娃语气缓和下来。
“等咱们的船修好,等新兵练成,等陈鹏、杨耿他们过来。到时候,兵强马壮,以势压人,或许能不战而屈人之兵。”
他顿了顿,又道:“而且,我收到情报,清廷大军有异动,有可能直接进军福建。真的是那样,必会让众人看清你父亲的嘴脸。等他众叛亲离、走投无路的时候,说不定……会自己想通。”
郑森知道李黑娃说得有理,但心中那股焦灼却难以平息。他望向南方天空,那里乌云正在聚集,一场风暴即将来临。
“将军,……”
他低声说,语气中带着无奈。
“如果……如果最后还是要刀兵相见,请您答应我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留我父亲一条性命。”
郑森的声音有些颤抖。
“无论如何,他是我父亲。”
李黑娃看着这个年轻将领眼中复杂的情绪,最终点了点头道:“我答应你。只要他肯放下武器,我保他平安。”
“多谢。”郑森深深一躬。
远处传来训练的号子声,新编的郑家军正在练习冲锋,喊杀震天。 这些曾经效忠郑芝龙的士兵,如今正在他儿子的带领下,走向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。
东南的天空,乌云越来越厚了。
海面上,郑芝龙的船队正驶向漳州港;陆路上,他的弟弟郑芝豹率军疾行;泉州城里,他的儿子郑森正在整军经武;更远的北方,沧州军的大本营正在调兵遣将;西面,清军的济尔哈朗部已攻克赣州,兵锋直指福建。
四方势力,即将在这片土地上,碰撞出决定东南命运的火花。
风暴,真的要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