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春的声音平淡无波,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。
但这话听在王熙凤耳朵里,却不亚于一声惊雷。
催债!
燕王竟然派探春来催债了!
王熙凤的脑子嗡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一千五百两!她现在去哪里弄这一千五百两?
府里的账上,别说一千五百两,就是一百五十两的活钱都拿不出来了!
她看着探春那张毫无表情的脸,只觉得无比的陌生。
这还是那个以前在自己面前,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讨好的三妹妹吗?
这才跟了燕王多久,就变得如此……冷漠,如此公事公办了?
“三妹妹……”王熙凤的声音有些干涩,“你……你也知道,府里最近……手头确实有些紧。这利息的事,能不能……能不能宽限几日?”
“二嫂嫂说笑了。”探春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,
“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。更何况,这是王爷的钱。王爷的脾气,想必嫂嫂也清楚。他老人家说了,今天必须见到银子。否则……他可能会亲自登门,来和老祖宗、和二老爷谈谈。”
“亲自登门”四个字,像四把锤子,重重地砸在王熙凤的心上。
她可以想象,如果李修那个煞星真的来了,把借高利贷的事情捅到贾母和贾政面前,那她王熙凤,就彻底完了!
到时候,不仅管家的权保不住,恐怕连她自己,都要被贾母和王夫人给生吞活剥了!
王熙凤的后背,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。
她看着探春,几乎是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说道:“好妹妹,你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,帮嫂子跟王爷求求情……”
“嫂嫂。”探春再次打断了她,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,那眼神里,带着一丝王熙凤看不懂的复杂情绪,似乎有怜悯,但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。
“我如今是燕王府的妾室,不是荣国府的三姑娘。我的本分,是为王爷分忧,不是替娘家求情。这一点,还望嫂嫂明白。”
探春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了些,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:
“而且……嫂嫂觉得,以你现在在府里的处境,就算王爷宽限了你,你又能去哪里凑齐这笔银子呢?是去求大老爷,还是去求琏二哥?”
这话,像一把最锋利的刀,精准地捅进了王熙凤最痛的地方。
是啊,她能去求谁?
贾赦巴不得她死,怎么可能借钱给她?
贾琏?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秋桐,不从她这里刮钱去讨好新欢就不错了,还会帮她?
至于王夫人,就更别指望了。
王熙凤的心,一点点沉了下去,如坠冰窟。
探春看着她煞白的脸色,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:
“我听说,琏二哥如今得了新欢,很是宠爱。那个秋桐姑娘,真是好福气,听闻二哥光是给她买首饰,一个月就要花上百两银子。还有即将进府的杏儿姑娘,想必二哥也要为她置办不少东西吧?”
她每说一句,王熙凤的脸色就更白一分。
探春这是在干什么?这是在往她的伤口上撒盐!
“嫂嫂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,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开销,都从你手里过。想必区区一千五百两,对嫂嫂来说,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?”探春的嘴角,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王熙凤看着她,忽然明白了。
探春今天来,不只是催债那么简单。
她是在逼她!逼她认清现实!
“我……我没钱。”王熙凤终于崩溃了,声音里带上了哭腔,“府里的账上,一文钱都没有了!我真的没钱!”
“嫂嫂没钱,我知道。”探春的表情,终于有了一丝松动。她上前一步,扶住摇摇欲坠的王熙凤,在她耳边轻声说道,“但是,嫂嫂的嫁妆,不是还有吗?”
王熙凤猛地抬起头,不敢置信地看着她。
“嫂嫂先别激动。”探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,
“我不是让你拿嫁妆来填这个窟窿。我的意思是,嫂嫂是聪明人,应该知道,坐吃山空,不是长久之计。与其守着那些死物,不如想办法,让钱生钱。”
“钱生钱?”王熙凤愣住了。
“不错。”探春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王爷最近开了几家新铺子,生意火爆,日进斗金。比如说,那家叫天下第一锅的火锅店,嫂嫂可曾听说?”
王熙凤当然听说过。
那家火锅店现在是京城里最时兴的去处,听说想在那里吃上一顿,要提前好几天预定,而且价格不菲。
“王爷的意思是,可以给嫂嫂一个机会。”探春抛出了诱饵,
“嫂嫂可以拿嫁妆入股,年底分红。我保证,用不了一年,嫂嫂就能把这五万两的本金,连本带利地赚回来。到时候,嫂嫂不仅不用再看人脸色,手里有了活钱,想做什么,不行呢?”
王熙凤的心,狂跳了起来。
入股燕王的生意?
这……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!
她知道燕王府现在有多赚钱,如果真能入股,那……
可是,她又凭什么?燕王为什么要帮她?
“为什么?”王熙凤颤声问道。
探春看着她,眼神深邃:“因为,王爷欣赏有本事的人。王爷说,像嫂嫂这样的人,不应该被困在荣国府这个泥潭里,活活耗死。”
她顿了顿,加了最后一根稻草。
“当然,入股的前提是,嫂嫂得先拿出诚意来。今天这笔利息,嫂嫂得自己想办法结清。王爷只看结果,不问过程。”
说完,探春松开了手,退后一步,重新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。
“我带来的两个婆子,就在门外候着。嫂嫂,我只等到申时。申时一到,若是还见不到银子,我便只能回去,如实向王爷禀报了。”
说完,她不再看王熙-凤,转身就走到了荣国府大门外的马车旁,安静地等待着。
只留下王熙凤一个人,呆呆地站在原地,脑子里天人交战。
王熙凤失魂落魄地回了院子,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半天没动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