济南城的秋意裹着脂粉香,从芙蓉街的青石板缝里渗出来。陈生裹着件灰布长衫,袖口掩着左臂的绷带,跟在林晚秋身后拐进巷口时,苏瑶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:“你看那卖胭脂的摊子,像不像南京夫子庙的那家?”
她指尖点着巷口的竹筐,筐里摆着螺钿盒的胭脂,朱砂色在日头下泛着暖光。陈生想起南京城破前,苏瑶攥着盒胭脂蹲在断墙后,说“等打赢了,我要把这颜色涂满嘴唇”。他刚要开口,赵刚突然撞了下他的肩膀:“看林小姐——那卖胭脂的,是她接头人?”
林晚秋正弯着腰挑胭脂,指尖沾了点朱砂色抹在唇上,抬眼时恰好对上陈生的视线,笑了笑:“这位‘红姨’是济南的联络人,任务情报在胭脂盒里。”
红姨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,鬓边插着根银簪,指甲缝里沾着胭脂粉:“松井一郎在济南的‘清乡队’藏了批军火,要运去沂蒙山区剿咱们的游击队。仓库地址在老商埠的面粉厂里,但那地方有个‘鬼门’——清乡队的队长是松井的侄子,叫松井健次,留过德,最会玩‘密室陷阱’。”
她把个螺钿盒塞进林晚秋手里,盒底刻着个“井”字:“这是仓库的结构图,但健次在里面安了‘活扣’,你们得找个懂机械的人拆。”
“懂机械的?”赵刚挠挠头,“咱这儿就陈生摸过几天枪,谁懂这个?”
话音刚落,巷口突然传来车铃声——辆洋车停在摊边,车上坐着个穿学生装的姑娘,辫梢系着蓝布带,手里抱着本《机械原理》:“我懂。”
姑娘跳下车,露出双梨涡:“我叫沈知夏,是齐鲁大学的机械系学生,我爹是老商埠的机械师,被健次抓去修仓库的锁了。我能帮你们拆陷阱。”
陈生盯着她的辫梢——蓝布带是根据地的暗号,可她眼里的怯意太真实,像刚从课堂里逃出来的学生。苏瑶突然走过去,把盒胭脂塞到她手里:“这颜色好看,你涂涂看?”
沈知夏的指尖颤了颤,打开盒盖时,陈生看见她的虎口有层薄茧——是常年摸扳手磨出来的。他突然开口:“你爹被抓几天了?”
“三天。”沈知夏的声音低下去,“健次说,我爹要是不修好锁,就把他喂狼狗。”
林晚秋拍了拍她的肩:“跟着我们,既能救你爹,也能毁了军火。”
夜里的老商埠像摊浸了墨的棉絮,面粉厂的烟囱在月光下立着,像根黑刺。沈知夏蹲在墙根,借着月光看结构图:“仓库的门是‘齿轮锁’,得转三次,每次角度差十五度,转错了就会触发警铃。里面的货架下有‘压簧雷’,踩上去就炸。”
她从书包里掏出个黄铜扳手,递给陈生:“你胳膊有伤,我来转锁,你帮我看着后面。”
陈生刚点头,苏瑶突然按住他的手:“我跟知夏一起去,你和赵刚守在外面放风。”她的掌心贴着他的绷带,“你的伤不能再动了。”
林晚秋突然拽了拽陈生的长衫:“我看见清乡队的巡逻车了,往这边来了!”
赵刚立刻把洋车掀翻在巷口:“你们先进去,我引开他们!”
仓库的门“咔哒”响了三声,沈知夏推开门时,粉尘扑了满脸。里面堆着木箱,货架下的地板缝里露出根细铁丝——是压簧雷的引线。沈知夏蹲下去,用扳手拧开地板的螺丝:“这雷是德国货,引线连着手雷,得剪蓝线。”
苏瑶突然听见货架后有动静,刚要转身,沈知夏突然按住她的肩:“别回头——健次在后面装了‘反光镜’,我们的影子动了,他就能看见。”
她的声音很稳,虎口的茧蹭过苏瑶的手背,带着扳手的凉意。苏瑶突然想起孟晚晴——那个女人的手也很凉,却裹着淬毒的刀。她刚要开口,沈知夏突然剪断蓝线,拍了拍手:“好了,现在去救我爹。”
仓库的后角有间小房,锁着铁门。沈知夏用扳手撬开锁,里面却空无一人——只有件沾着血的工装,领口别着个铜扣,是她爹的。
“我爹……”沈知夏的声音抖了,突然蹲下去捂着脸哭。苏瑶刚要安慰她,突然看见她的辫梢动了动——蓝布带里藏着根细针,正对着自己的后腰。
“小心!”
陈生突然从门外冲进来,把苏瑶往身后一拉,细针扎在他的右臂上。沈知夏猛地站起来,扯掉辫梢的蓝布带,露出里面的“清乡队”臂章:“松井大人说,你们肯定会找懂机械的人——陈生,你果然没让我失望。”
“你是健次的人?”林晚秋举着枪对准她,“你爹呢?”
“我爹?”沈知夏笑起来,梨涡里淬着冷,“我爹是满洲国的机械师,早就死在苏联人的炮下了。我是健次的‘猎犬’,专门咬你们这些抗日的。”
她突然拍了拍手,货架后的地板突然陷下去——是个陷阱,里面插着铁刺。赵刚刚冲进来,脚一滑差点掉下去,陈生眼疾手快拉住他:“这是‘翻板陷阱’,别踩深色的地板!”
沈知夏退到门口,按下墙上的按钮——仓库的门突然“哐当”关上,窗户外传来警笛声:“健次的人来了,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吧!”
陈生看着墙上的通风口——只有半尺宽,刚好能钻出去。他把苏瑶推到通风口下:“你先出去,我断后。”
“不行!”苏瑶抓住他的手,“你的胳膊和手都伤了,怎么爬?”
“我没事。”陈生把螺钿盒塞到她手里,“这是结构图,你出去后告诉红姨,军火在第三排货架的木箱里,里面有定时炸弹,还有十分钟就炸了!”
赵刚突然扛起个木箱砸向通风口,铁皮“哗啦”裂开个口子:“苏瑶你先爬,我和陈生挡着!”
苏瑶刚钻进通风口,就听见仓库里传来枪声——是林晚秋在和冲进来的清乡队交火。她爬出去时,看见沈知夏正靠在墙根抽烟,辫梢的蓝布带被风吹得飘起来。
“你为什么要帮我们?”苏瑶举着枪对准她的后脑勺。
沈知夏转过身,指尖夹着烟,虎口的薄茧泛着光:“我爹是被松井一郎杀的,我当‘猎犬’,是为了报仇。”她把个黄铜钥匙扔过来,“这是面粉厂后门的钥匙,你们快走——健次的狼狗队来了。”
苏瑶愣住时,通风口突然掉下来个东西——是陈生的长衫,沾着血。她刚要往回爬,陈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:“快走!炸弹要炸了!”
仓库里的枪声突然停了,跟着传来爆炸声——火光从通风口涌出来,映红了苏瑶的脸。她攥着钥匙,跟着沈知夏往后门跑,刚拐过弯,就看见林晚秋和赵刚扶着陈生走过来。
陈生的右臂肿得像馒头,却笑着说:“没事,针上没毒,就是有点麻。”
苏瑶突然扑过去抱住他,眼泪砸在他的绷带上:“我以为你出不来了。”
“铁三角哪能少了我?”陈生拍了拍她的背,看向沈知夏,“你接下来怎么办?”
“我要去德县,健次的军火中转站在那里。”沈知夏把本《机械原理》塞给他,“里面有中转站的地图,我爹画的。”
她转身跑向巷口,辫梢的蓝布带在月光下晃了晃:“等我毁了中转站,就去根据地找你们!”
林晚秋看着她的背影,突然笑了:“这姑娘,比我当年还疯。”
赵刚扶着陈生往巷外走,老商埠的火光映着青石板路,像条烧红的蛇。苏瑶攥着陈生的手,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慌——她突然想起南京城的断墙,想起青岛的雾海,想起每个生死关头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。
“陈生,”她轻声说,“等战争结束,我们去济南的芙蓉街开个胭脂铺吧?”
陈生低头看她,眼里的火光暖得像春阳:“好,你涂朱砂色,我给你磨胭脂。”
巷口的洋车铃声又响起来,红姨坐在车上,鬓边的银簪晃着光:“沂蒙的游击队已经截了健次的军火,松井一郎气得要亲自来济南。咱们接下来要去泰安,那里有个更险的局——健次在泰山的道观里藏了个‘密码本’,能调动华北的所有清乡队。”
赵刚拍了拍陈生的肩膀:“走啊,铁三角怕过谁?”
苏瑶把脸埋在陈生的臂弯里,听见他的心跳和远处的枪声混在一起,像首没写完的歌。她知道这场战争还很长,像济南的秋夜,裹着胭脂香和硝烟味,但只要身边有他,有赵刚,有这些带着伤却笑着往前的人,就什么都不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