澹台烬怔住了。
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,里面盈满了水光,是真实的愤怒和心疼。她拉着他的手,那么用力,仿佛要将她的力量和决心都传递给他。
她说,要保护他。
“保护”……这个词,对他而言,太过陌生。
从他记事起,伴随他的只有欺凌、背叛和冷漠。他早已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,习惯了在绝望中沉默地生存。
他从不相信这世间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,更不相信会有人愿意保护他这样一个……被视为不祥的存在。
可是,叶夕颜的眼神是那么认真,那么纯粹,不含一丝杂质。她的话语,像一道微弱却固执的光,试图穿透他心中厚重的冰层。
他心中筑起的坚固堡垒,在那双含泪却坚定的眼眸注视下,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一点点的,难以置信的,却又无法抗拒的暖意,顺着那缝隙,悄然渗入他冰冷荒芜的心田。
他依旧沉默,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,却第一次,清晰地映出了叶夕颜的身影。
叶夕颜说到做到,她当场发落了那个仆役,重重责罚,以儆效尤。
但这还不够,她知道,要想从根本上改变澹台烬的处境,需要更有力的保障。
于是,她去求了府中最有权威的祖母。
她伏在祖母膝头,软语哀求,说着澹台烬在府中如何被下人欺辱,如何连饭都吃不饱,如何处境艰难。她哭得梨花带雨:“祖母,他毕竟是孙女的夫君,若是传出去,叶府的脸面也不好看。
求祖母为他做主,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,让府中上下都知道,他是叶家的三姑爷,不容轻贱。”
祖母本就疼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女,见她哭得如此伤心,又关乎叶家颜面,终究是心软了。
很快,老夫人便发了话,严令府中上下,必须尊澹台烬为三姑爷,若有怠慢欺辱者,一律重罚。
有了祖母的明确表态,府中风向顿时一变。
虽然心底的轻视未必立刻消除,但至少明面上,再无人敢公然对澹台烬不敬。他的衣食住行,也得到了显着的改善。
叶夕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心情复杂到了极点。
她看着妹妹为了澹台烬奔波出头,看着她用最直白也最有效的方式,一点点将那个未来的魔神从泥泞里拉出来,给予他从未有过的“尊严”和“温暖”。
她看着澹台烬看叶夕颜的眼神,从最初的麻木和怀疑,渐渐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贪恋。
这操作……叶夕雾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她扶额叹息,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荒谬感。
她们是来杀魔神的,不是来救赎魔神的,颜儿现在做得越多,对澹台烬越好,将来……只怕这孽缘纠缠得就越深,越难以斩断。
“颜儿啊颜儿……”叶夕雾在心里默念,“若是有一天,你想起了衡阳宗,想起了爹爹,想起了我们穿越时空的使命,想起了你手中本该执掌的幽冥剑……当你发现,你现在倾心保护、温柔以待的人,就是我们必须诛杀的目标时……”
叶夕雾几乎不敢想象那个场景。
那该是何等的心碎?何等的绝望?何等的……讽刺?
到那时,亲手给予的温暖,是否会变成最锋利的刀刃,反噬其主?
叶夕雾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,眼前的局面,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,正朝着她完全无法控制的方向,狂奔而去。
而她,这个唯一的知情者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,束手无策。
但同时本性善良的黎苏苏在想,若是澹台烬没有受这么多苦,他会不会不会成为未来的魔神?
自祖母发话后,澹台烬在叶府的处境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叶夕颜更是亲自操持,将自己隔壁的厢房收拾出来,坚持让澹台烬搬了进去,美其名曰“方便照应”。
这处厢房虽不及揽月居精致,却也宽敞明亮。
叶夕颜费了不少心思,按照她观察到的、澹台烬可能喜欢的清冷风格来布置。
没有过多鲜艳的色彩,多是素雅的青、灰、墨色,桌椅书架一应俱全,床上铺着厚实暖和的被褥,窗边还摆了一张矮榻,方便他倚靠看书。
炭盆总是烧得旺旺的,驱散了以往他住处那挥之不去的阴冷潮湿。
澹台烬住进这里的第一晚,几乎是彻夜未眠。
他躺在柔软温暖的被褥里,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、属于叶夕颜院落特有的淡淡馨香,环顾这间不再破败、不再寒冷、真正属于他的“房间”,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。
这里太温暖,太安宁了。
安宁得让他几乎要忘记外面世界的残酷,忘记自己景国质子的身份,甚至……忘记那些深埋心底的、黑暗的念头。
他开始喜欢待在这个小小的、被叶夕颜的气息包裹着的空间里,这里是他在冰冷世间,唯一能感受到一丝暖意的角落。
这日午后,阳光透过窗棂,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澹台烬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,一只通体乌黑、眼神锐利的乌鸦安静地立在他的指尖,小小的脑袋偶尔歪一下,仿佛在倾听什么。
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,与动物沟通。鸟雀、虫蚁,甚至蛇鼠,都能听懂他的指令,成为他的耳目,乃至……杀人的工具。
这是他隐藏在卑微顺从表象下,最深也最危险的秘密,从未有人知晓。
“她今天……看起来很高兴。”澹台烬对着乌鸦,无声地传递着意念,“因为……我住进了这里?”
乌鸦扑棱了一下翅膀,发出低哑的“嘎”声。
就在这时,房门被轻轻推开,叶夕颜端着一个小巧的食盒,笑吟吟地走了进来:“澹台烬,我让厨房做了些点心,你尝尝……”
她的话音在看清窗边情景时顿住了。
澹台烬心中猛地一紧,几乎是本能地,他指尖微动,想让乌鸦立刻飞走。
被人发现他能与乌鸦这等“不祥”之物如此亲近,定会引来更多的恐惧和厌恶,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这点安宁,恐怕……
然而,他预想中的惊叫、恐惧或者嫌弃并没有出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