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四十六章 茶楼余波
回到扎纸店时,已是下午三点。
胡同里静悄悄的,只有几只麻雀在槐树枝头跳来跳去,偶尔发出几声啾鸣。阳光斜斜地照在青石板上,把砖缝里的青苔晒得发亮。
推开店门,一股熟悉的纸浆和朱砂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。胖子正趴在后院井边刷洗锅碗,听见动静,抬起头:“玄哥回来了!”
陈子轩坐在柜台旁的小凳上,手里拿着那本《阴符经入门》,闻声也抬起头:“玄哥,怎么样?”
“见到人了。”张清玄走进店里,把挎包放在柜台上。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,一口气喝了大半杯,这才在太师椅上坐下。
胖子擦干手,从厨房端出一盘切好的西瓜。西瓜是冰镇过的,红瓤黑籽,看着就诱人。
“先吃点瓜,解解暑。”胖子说,“今天可真热。”
张清玄拿起一块西瓜,咬了一口。瓜很甜,汁水饱满,确实解渴。他吃完一块,擦了擦手,这才说起茶楼的事。
“钱文礼比我想的要难对付。”他说,“表面上热情周到,想拉拢我。但实际上,他知道我是谁,也知道我查商场的事。”
“那他为什么还……”陈子轩不解。
“两个可能。”张清玄伸出两根手指,“第一,他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,我不可能查到什么实质证据。第二,他想借机试探我,看我到底知道多少。”
胖子挠挠头:“那玄哥,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将计就计。”张清玄说,“他约我看风水,我答应了。等见面的时候,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花样。”
正说着,门外传来汽车引擎声。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胡同口,林瑶从车上下来。她今天穿了警服,英姿飒爽,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,手里拿着个文件袋。
走进店里,她冲张清玄点点头:“有进展。”
“什么进展?”
“赵永贵全招了。”林瑶把文件袋放在柜台上,“他承认七年前杀害李秀梅,但坚持说养阴盒的事和他无关。他说那面墙是钱文礼让他砌的,说是为了‘镇邪’。墙砌好后,钱文礼亲自来过一次,说是检查工程质量,但没让他跟着进仓库。”
张清玄打开文件袋,里面是审讯记录的复印件。他快速浏览了一遍,眉头微皱。
“他说的‘镇邪’,是什么说法?”
“说是商场风水不好,需要砌道墙挡住煞气。”林瑶说,“赵永贵不懂这些,钱文礼说什么他就信什么。墙砌好后,钱文礼给了他五万块钱封口费,让他对谁都别说。”
“五万块……”陈子轩倒吸一口凉气,“在七年前,这不是小数目。”
“所以赵永贵一直守口如瓶。”林瑶说,“直到尸体被发现,他知道瞒不住了,才全说出来。但他对养阴盒的事一问三不知,说根本不知道墙里还有东西。”
张清玄放下文件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。
“钱文礼去‘检查工程’那次,赵永贵虽然没跟着,但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?或者看到什么人?”
林瑶摇摇头:“他说那天钱文礼是一个人来的,开着一辆黑色轿车。在仓库待了大概半小时就走了。期间他听见敲击声,以为是检查墙面,没在意。”
“黑色轿车……”张清玄若有所思,“车牌号记得吗?”
“他说记不清了,只记得是本地牌照,尾号好像是68。”
张清玄看向陈子轩:“子轩,记一下。尾号68的黑色轿车,七年前的事,查起来可能有点难,但试试看。”
陈子轩连忙掏出小本子记下。
“还有别的吗?”张清玄问林瑶。
“有。”林瑶从文件袋里又拿出一份资料,“我们查了钱文礼的财务状况。他在海外有三个秘密账户,过去五年,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大额资金流入。来源不明,但汇款方都是离岸公司。”
她把资料推到张清玄面前:“更奇怪的是,这些资金流入的时间,和深岩资本收购的几个项目高度重合。每次收购前,他的账户都会先收到一笔钱,然后深岩资本才会出手。”
张清玄看着那些复杂的资金流向图,虽然看不太懂具体的金融操作,但大致意思明白了。
“有人给他提供资金支持,让他收购特定的地产项目?”
“对。”林瑶点头,“而且这些项目都有一个共同点——都曾经出过灵异事件,或者有闹鬼的传闻。”
店里安静了几秒。
胖子忍不住问:“那……那这些闹鬼的事,会不会也是他们搞出来的?”
“很有可能。”张清玄说,“先制造灵异事件,让地皮贬值,然后低价收购。收购后再用养阴盒之类的邪术,把怨灵培养成厉鬼,进一步制造恐慌,逼走周围的住户,方便他们扩大收购范围。”
他顿了顿,继续说:“这样循环几次,就能以极低的成本拿下大片地皮。等风头过了,再请人做法事‘驱邪’,然后开发成商业项目,转手就是几倍甚至十几倍的利润。”
陈子轩听得目瞪口呆:“这……这也太阴毒了!”
“商场上,为了钱,什么做不出来?”林瑶冷笑,“更何况,钱文礼背后很可能有懂邪术的人支持。普通人做不了养阴盒那种东西。”
张清玄点点头,问林瑶:“能查到那些离岸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吗?”
“正在查,但需要时间。”林瑶说,“这些公司在开曼群岛、维尔京群岛注册,层层嵌套,查起来很麻烦。不过有个线索——”
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照片。照片拍的是一个文件的局部,上面有一行手写的英文签名。
“这是其中一家公司的授权文件,我们通过国际刑警的关系搞到的。”林瑶指着那个签名,“签名的这个人,叫william chen。中文名陈威廉,美籍华人,今年四十二岁。”
张清玄盯着那个签名看了几秒,忽然觉得有点眼熟。
“陈威廉……”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。
“你认识?”林瑶问。
“不确定。”张清玄说,“但这个名字,我好像在哪里见过。”
他闭上眼睛,努力回忆。脑海里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——旧书店,古玩市场,拍卖会……
突然,他想起来了。
几个月前,陈静薇带他去过一个私人拍卖会。会上有个穿西装的男人,四十来岁,戴着金丝眼镜,举止优雅,说一口流利的英语。当时陈静薇介绍,那是她父亲的朋友,美籍华人收藏家,陈威廉。
张清玄睁开眼睛:“陈威廉……我见过。”
他把拍卖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。
林瑶听完,眉头紧皱:“陈家也牵扯进来了?”
“不一定。”张清玄说,“陈静薇当时介绍,陈威廉是她父亲的朋友,但关系不算特别亲近。而且从她的反应看,她应该不知道陈威廉和钱文礼有联系。”
“那要不要告诉她?”陈子轩问。
张清玄想了想,摇头:“暂时不用。先查清楚再说。万一打草惊蛇,反而不好。”
正说着,店门外又传来汽车声。这次是辆黑色奔驰,停在胡同口。
车门打开,陈静薇走了下来。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,裙摆及膝,露出纤细的小腿。长发披肩,手里提着个精致的纸袋。
走进店里,她看见林瑶也在,微微一愣,随即露出微笑:“林警官也在啊。”
林瑶点点头:“陈小姐。”
陈静薇转向张清玄,把纸袋放在柜台上:“张老板,我路过福记,买了些新出的杏仁酥,带给你尝尝。”
“谢谢。”张清玄说。
胖子很有眼力见地去泡茶。陈子轩也起身让座,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。
店里一时间有点安静,气氛微妙。
林瑶轻咳一声,打破沉默:“陈小姐来得正好,我们正在说商场的事。”
“哦?”陈静薇在椅子上坐下,姿态优雅,“有什么新进展吗?”
张清玄看了林瑶一眼,林瑶会意,把刚才说的内容简要复述了一遍,但隐去了陈威廉的部分。
陈静薇听完,脸色凝重:“果然和深岩资本有关。钱文礼这个人,我父亲以前和他打过交道,说他表面上和气,实则心狠手辣。为达目的不择手段。”
“你们陈家和他有过节?”林瑶问。
“算不上过节,但确实有些摩擦。”陈静薇说,“前两年,深岩资本想收购我们旗下一家工厂的地皮,出价很低。我父亲没同意,钱文礼就耍了些手段,在工厂周围制造噪音污染,想逼我们搬走。后来事情闹大了,媒体报道,他才收敛。”
她顿了顿,继续说:“从那时候起,我就开始留意深岩资本的动向。发现他们收购的项目,大多都有‘问题’。要么是产权纠纷,要么是环境问题,要么就是……闹鬼。”
“闹鬼的项目有几个?”张清玄问。
“我查到的有五个。”陈静薇说,“除了新天地商场,还有城北的老纺织厂、南郊的废弃医院、东区的老百货大楼,还有……西郊的一片城中村。”
她拿出手机,调出一张地图,指着上面的几个红点:“看,这些地方连起来,像什么?”
张清玄凑过去看。五个红点在地图上呈不规则的分布,但仔细看,能看出它们隐隐围成了一个圈。
“这是一个阵法?”陈子轩问。
“不像传统的阵法。”张清玄摇头,“但肯定不是巧合。五个点,都出过灵异事件,都被深岩资本收购……这太整齐了。”
他看向陈静薇:“城中村那个项目,现在什么情况?”
“还在僵持。”陈静薇说,“那片城中村住了三百多户人家,大部分是外来务工人员。深岩资本想拆迁改造,但补偿款太低,住户们不同意。已经闹了大半年,最近……”
她犹豫了一下,才说:“最近听说,村子里开始闹鬼。夜里有女人的哭声,还有人看见白影子飘来飘去。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吓搬走了。”
张清玄和林瑶对视一眼。
同样的套路,又在重演。
先制造灵异事件,制造恐慌,逼走住户,然后低价收购。
“那个村子,什么时候开始闹鬼的?”张清玄问。
“大概两个月前。”陈静薇说,“最开始是一家姓刘的住户,说半夜听见厨房有动静,起来看发现锅碗瓢盆都在动。后来动静越来越大,整条街都能听见。”
“有人受伤吗?”
“暂时没有。”陈静薇说,“但很多人都被吓得不轻。尤其是孩子,有几个吓发烧了,去医院也查不出原因。”
张清玄靠在太师椅上,闭上眼睛。
脑海里,那五个红点开始旋转,连接,最后形成一个模糊的图案。
那图案很熟悉,但又有点不同。
是某种邪阵的变体,但具体是什么,一时想不起来。
“玄哥?”陈子轩轻声叫了他一声。
张清玄睁开眼睛,看向陈静薇:“那个村子,你有详细资料吗?”
“有。”陈静薇从手袋里拿出一个U盘,“地图、住户信息、拆迁进度,都在这里面。”
张清玄接过U盘,递给陈子轩:“子轩,去把里面的资料打印出来。”
陈子轩接过U盘,往后院走。胖子已经把茶泡好了,端上来三杯。一杯给张清玄,一杯给林瑶,一杯给陈静薇。
“谢谢王师傅。”陈静薇接过茶杯,微笑道谢。
胖子嘿嘿一笑:“客气啥。对了,陈小姐,你吃晚饭了吗?我今儿买了条新鲜的鲈鱼,打算做清蒸的。要不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,就感觉后背一凉。回头一看,张清玄正盯着他。
“呃……我的意思是,要是陈小姐不嫌弃,可以留下来尝尝。”胖子连忙改口,“不过玄哥说了算,他说留就留,不留就不留。”
林瑶端着茶杯,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。
陈静薇也笑了:“谢谢王师傅好意,不过我今天还有事,就不打扰了。”
她喝完茶,站起身,对张清玄说:“张老板,资料你慢慢看。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,随时联系。”
“好。”张清玄点点头。
陈静薇又对林瑶说:“林警官,那我先走了。”
“慢走。”林瑶说。
陈静薇离开后,店里又安静下来。
林瑶放下茶杯,看向张清玄:“你怎么看?”
“得去那个村子看看。”张清玄说,“如果真是同样的套路,那里应该也有养阴盒之类的东西。早点发现,早点处理,免得再出人命。”
“什么时候去?”
“明天。”张清玄说,“今天先准备东西。”
林瑶点点头,也站起身:“那我也先回去了。局里还有事,明天要是有行动,记得叫我。”
“好。”
送走林瑶,店里只剩下张清玄和胖子。
夕阳西下,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窗户照进来,把整个店都染成了暖色调。
胖子伸了个懒腰:“玄哥,那鲈鱼还蒸不蒸?”
“蒸。”张清玄说,“多做点饭,晚上子轩也在这儿吃。”
“得嘞!”胖子乐呵呵地往后院走,走了两步又回头,“对了玄哥,那个钱文礼约你看风水,你真要去啊?”
“去。”张清玄说,“但不是现在。等从村子回来再说。”
他走到柜台后面,拉开抽屉,看着那个用符箓镇着的养阴盒。
盒子还在微微震动,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。
张清玄伸手按住盒子,掌心金光一闪。
盒子立刻安静下来。
他关好抽屉,走到店门口,看着胡同里渐渐暗下来的天色。
远处的天空,最后一抹晚霞正在消散。
黑夜即将来临。
而黑暗中,不知藏着多少像李秀梅那样的冤魂,在等待着有人为她们伸冤。
张清玄站在门口,看了很久。
直到胖子在后院喊:“玄哥!饭好了!”
他才转身,走进店里。
灯光亮起,驱散了门外的黑暗。
明天,又是新的一天。
而新的战斗,也即将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