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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的雨势转小很多,这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秋雨。

凌枝到达凌霄的春梦楼,对锦娘和冰巧说出全盘计划。

她们俩的面容稍显凝重。

现在元兵驻扎在叙州城外,城门一直关闭,好在川中的各种储备够多,平常百姓的生活,可以做到自给自足。

但叙州城门关了,显然从叙州这条出去的路是不能走了。

她们要离开,得从叙州背后的成都、成都背后的高原、翻山越岭地出去。

出去过后有元廷的令牌,一路上倒不会遇到多少阻碍。

锦娘跟冰巧倒不是担心路途艰险,而是她们这一走,恐怕就难回来了。

凌枝看出她们的心思,以一种玩笑的方式说:

“你们出去的这一趟,任务艰巨,没个一年半载也完不成,完不成任务,估计你们也不好意思回来的吧?”

锦娘风情地撩一把头发:“嗨,什么任务艰巨?这小意思。别忘了,我可是刺杀过忽必烈的人。

当年要不是因为我年轻,没见过什么大世面,脓包了点,要不然那一刀,早砍到忽必烈的天灵盖去了。”

凌枝按住她的手:“注意安全。”

“放心啦。”

锦娘一个想多了的眼神,抽手提提滑肩的衣领,一边走向里屋一边说:

“掀风起浪这一套,我最拿手了。不就是怂恿嘛,小意思。惹毛了,我把常州的义军怂恿到大都去。

话说,元大都现在是空虚着的吧?

听说是真金的王妃,叫什么阔阔真的,带着一个几岁的娃娃在监国?

呵呵,让一个少妇和娃娃监国,也不怕被捣了老巢!”

锦娘在里屋收拾好包袱出来,仅是带了点私人物品。下山时候冰巧搬着一筐账本。

还在下雨,三人都撑着伞。

途中,锦娘势利眼地说:“啧,我唯一舍不得的,就是我的这些钱财了,在你们四川的这些年,我可没少赚。”

凌枝闷哼一笑,翘起一些伞面,偏头去看锦娘。

正好锦娘也在偏头看她,两人的目光倏忽间对视上,让两人都把眼内冒出的那一丝丝感伤,及时给掩盖回去了。

很快伞面盖下,装作什么心绪也没有。

到达鸳鸯楼,冰巧把那筐账本给丁香,锦娘向丁香交代她的所有生意。

几个时辰的盘点过后,锦娘疲惫地伸个懒腰。

“我还真舍不得我的这些钱,够我吃一辈子了,真是便宜你们了。”

“那就多谢刘老板了啊。”丁香把所有账本往自己怀里拢。

一通忙完,便是傍晚。

四人跨出鸳鸯楼大门,锦娘跟冰巧在前面,凌枝和丁香在后面,往成都背后的高原方向走。

都没说话,就听得雨滴落到伞面,再从伞面落到地面,伴随着寒风吹拂,声音就像是某种伤悲的鸣唱。

“咳。”

凌枝润着嗓,正想要开口,锦娘却转过身来,很不乐意地说:“那钱还是给我留点儿,兴许我以后还要用呢。”

她们这一走,不出意外,便是一辈子。

不是路途遥远,而是烽火连天。

她们之中的每一个人,谁都有可能像杨蛟跟纯儿一样,突然就离开了。

凌枝佯装大方:“放心,给你留着。”

丁香佯装讨厌:“什么人呐?还以为你停下来,是舍不得我呢,结果是舍不得你那钱。”

“哼~”锦娘傲娇抬起下巴,几人的眼波流转间,那股掩盖住的悲伤又冷不丁地冒了出来。

“走了。”锦娘麻溜转身,速度越走越快。

慢慢的,前后两排的距离拉远了。

慢慢的,凌枝和丁香不送了。

阴雨朦胧中,她们越发看不清那两个背影了。

凌枝鼻尖一酸,破声而道:“刘瑾娘,别回来,活下去!”

她算是她的情敌,但她从没讨厌过她。

她会共情于她。

她是个苦命的女人,就如此刻的场景一样,是个从头至尾都在风雨中行走的女人,且她的下一步,也是去拨弄风云。

某些时候,离开真就一辈子,就如此刻的场景一样,她早晚都会消失在风雨中。

锦娘听到这话,没有停止步伐,只抬手比了个收到的手势。

到墙角,待别人再也看不到她们后,她和冰巧潇洒的步伐才变得沉重,定于原地。

“姐姐,我们可以回家乡了。”

冰巧撑着伞,低头落寞地看着自己脚边滴落的雨水。

锦娘沉默片刻,把高举着的伞面朝下,把半边肩膀支出墙角。

伞面遮住了她的身,她小心翘起一些,透过微微的空间,看向远处的那两个人。

她看不到那两个人的脸,只能看到两双送别的腿。

窄窄的空间,打开的世界。

她说实话,她曾经羡慕凌枝,也暗暗讨厌过凌枝。

她们也向来不怎么对付。

可凌枝的最终目的,却是要她活下去。

这一刻的她再无杂念了。

常州离临安很近了,她可以回家乡了,她在完成艰巨任务之余,真的会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。

可是这一走,之前的所有,就真的都成过往了。

锦娘把窥探的身子收回,与冰巧继续在风雨中前行,空中荡出坚定的一个字。

“好!”

——

叙州城下,赵砚坐在案前,案上放着茶具。

案边蹲着一名仆人,正在煮茶。

赵砚的左右立着赵仓和赵厨,两人腰间挎着迅雷铳,就像架着机关枪。

他们的背后是高且坚毅的叙州城楼,城门严关着,城楼上守着一众士兵,准备着各种齐全的武器。

他们的对面是列阵以待的蒙古兵,一眼望去,看不到底。

秋雨绵绵不断,一连下了大半个月,真就下到入冬才停止。

转眼就是冬天了,雨虽停了,雾却多了,天气变得非常寒冷。

赵砚端过案上的茶杯,茶水刚刚碰到嘴唇,他才发觉刚倒了没多久的茶水,已是冰冰凉凉。

“咳。”

他看着前方的蒙古兵,不适地捏着左手手腕。

那手筋断过,平常不能提重物,寒冷季节会发疼。

他在寒冷雾霾中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,还没有见到忽必烈的人影。

他也想象得到,上次的以火攻火,是真的把忽必烈给惹毛了。

当时沱江的水,都被烧沸腾了,没把跳江的忽必烈给直接煮了,都算是忽必烈命大。

所以,他这次来谈判,忽必烈做做架子,迟到一阵又怎样?

赵仓关心道:“很疼吗?”

“有一点。”赵砚紧皱着眉头,胸脯弯曲了下。

他的腹部是受伤害最严重的地方,赵仓担心寒冷天气旧伤复发厉害,劝道:“要不不等了吧?”

“他答应了,就一定会来。”

本次双方是来谈判的,早先就派使者沟通过,忽必烈答应了的。

赵仓气道:“跟他讲什么信用?他上次不就是在谈和期限内,突然发起火攻的吗?”

赵砚扫下天色:“再等等。”

说后瞥眼仆人:“加热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