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,欢迎光临88小说网!
错缺断章、加书:站内短信
后台有人,会尽快回复!
  • 主题模式:

  • 字体大小:

    -

    18

    +
  • 恢复默认

翌日,大朝会。

太极殿内气氛凝重如铁,关于是否出兵松州、如何应对吐蕃挑衅的争论,并未因一夜过去而缓和,反而在文武百官面前彻底爆发,愈演愈烈。

龙椅上的李世民面色沉静,目光逡巡于丹墀之下,听着各方陈词,迟迟未作决断。

而出征主帅的人选,更是在激烈的“战”与“不战”分歧中,无从提起。

反对出兵的声音,以民部尚书戴胄最为坚定、也最具说服力。

这位以清廉刚直、精于庶务着称的老臣,出班时手中甚至捧着一卷简明的度支册录。

他声音不高,却因内容沉重而字字千钧:

“陛下,老臣非是畏战,实乃国力难支!去岁关中大水,河南蝗患,朝廷赈济已耗去大量钱粮。今岁夏税尚未完全入库,然国库现存之银钱、粮秣,皆有定数。”

他翻开册录,指着上面的数字,手指微微发颤。

“北疆突厥诸部虽已臣服,然镇抚大军不可轻撤,每月粮草供给乃是定例;辽东高丽前线,虽无大战,对峙消耗亦巨。

两部边军催粮之文书,半月前已送至臣之案头!”

他抬起头,苍老的眼中满是忧虑与恳切:“陛下,国库已然见底!若此时再于数千里外的松州开辟新战场,粮秣何来?军饷何出?民夫转运,沿途消耗更巨!

一旦战事迁延,国库必将涸竭,届时若再有天灾人祸,或他处边陲生变,朝廷将何以应对?臣请陛下三思,万不可因一时之气,而动摇国本啊!”

戴胄所言,句句基于实情,关乎国计民生,许多原本中立或暗自主战的大臣,闻言也不禁面露犹疑,暗自掂量。

这番“泼冷水”的言论,立刻激起了主战派,尤其是武将勋贵们的强烈反弹。

程知节早就按捺不住,未等戴胄完全退下,便已大步出列,声若雷霆:

“戴尚书!照你这般说法,难道吐蕃人打到家门口了,咱们就因为家里米缸快空了,便敞开大门,任他劫掠不成?!

你这是长他人志气,灭自己威风!国库没钱没粮,俺老程可以少要军饷,儿郎们可以啃干饼!但这场子,不能不找回来!”

尉迟敬德也阴沉着脸,冷声道:“戴公掌管度支,节俭持国自是本分。然兵者,国之大事,存亡之道。

吐蕃此番乃是挑衅天威,若我朝示弱,日后四方蛮夷谁还敬畏大唐?届时边患频仍,处处用兵,消耗岂不更大?如今拒战,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!”

程知节见有人声援,气焰更盛,斜眼看着戴胄及一些面露难色的文臣,话语愈发刺耳:

“要俺说,有些人就是太平日子过久了,骨头都软了!只看得见眼前那几个铜板、几斗米,却看不见我大唐的刀锋都快锈了!吐蕃小儿如此猖狂,就是被这等畏首畏尾之风给惯出来的!”

“卢国公!你……你岂可如此污蔑!”戴胄气得脸色发白,胡须直抖,“老臣一心为国,所言句句实情,怎能与‘骨头软硬’混为一谈?你这是罔顾事实,徒逞血气之勇!”

“嘿!俺老程就是逞血气之勇了!总比有些人连血性都没了强!”

“程知节!朝堂之上,陛下面前,你安敢如此放肆!”

“俺就放肆了!怎地?”

文臣队列中,亦有支持戴胄或出于其他考量反对即刻大举出兵者,纷纷出言指责程知节、尉迟敬德等武将鲁莽误国。

武将那边,则多有附和程、尉迟者,反唇相讥,骂文官迂腐怯懦。

一时之间,太极殿上吵嚷一片。文官们引经据典,大谈休养生息、国力权衡;武将们则咆哮怒吼,强调国威军心、战机稍纵即逝。

双方各执一词,互不相让,言辞越来越激烈,火药味十足,几乎将庄严肃穆的朝堂变成了市井吵嚷之地。

端坐御座的李世民,静静地看着这纷乱的场面,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无声地敲击着。戴胄的忧虑,他何尝不知?程知节等人的怒火,他亦能理解。

……

就在朝堂之上为松州战事吵得沸反盈天之际,吴王李恪手持一份黄绫圣旨,来到了崇仁坊王珪的府邸。

圣旨内容颇为温厚,乃是加恩于王家三郎王敬直,授了一个清贵闲散的五品散官衔。

明眼人都知,这是陛下为即将尚南平公主的王敬直增添一份体面,亦是彰显对王珪这位致仕老臣的殊遇与抚慰。

宣旨已毕,香案撤去。王珪神色平和,依礼邀请吴王入正堂用茶。李恪此来本就存着几分修补与请教之心,自然欣然应允。

茶香袅袅中,李恪并未过多寒暄,而是主动将话题引向了此刻震动朝野的松州之事。

他言语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请教之意,将朝堂上主战、主和两派争执不下的情形略述一番,末了,恭敬问道:

“王公历事三朝,深谙政务兵略,不知对此番松州之危,有何高见?小王年轻识浅,心中实在有些困惑。”

王珪缓缓放下茶盏,目光平静地看了李恪一眼,这位年轻亲王眼神中的探询与些许不安并未逃过他的眼睛。

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,声音舒缓,却字字清晰:“殿下过誉了。老夫如今已是山野闲人,岂敢妄议朝政?不过,既然殿下垂询,老朽便姑妄言之。”

“朝堂上诸位同僚,主战者,非不知国力之艰,实乃重国体、军心,不容吐蕃如此挑衅;主和者,亦非畏战怯敌,确是深知钱粮转运之难,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忧。

两边所言,皆有其理,皆是出于公心,为社稷计。”

他话锋微转,目光变得深邃些许:“然则,最终打与不打,何时打,如何打,其权柄从来不在两仪殿的争执声中,而在……”

他微微抬手,向皇城方向虚指一下,“陛下的权衡与决断之中。陛下圣心独运,既要考量边关安危、国威体面,亦须权衡府库虚实、天下舆情。

此中分寸,非身处其位者,难以尽知。”

王珪顿了顿,见李恪听得专注,便又透露了一句似有所指的话:“至于戴尚书所言国库见底……呵呵,殿下,戴公掌民部,精打细算,预警危言,乃是其职责所在,亦是老成谋国之举。

然我大唐立国至今,底蕴犹在,远未到山穷水尽之时。有些话,说十分,或许只为警醒五分;有些难处,摆出台面,或许……亦有其他层面的考量。”

这番话,几乎是将朝堂争论背后的权力博弈、帝王心术以及老臣奏对的门道,掰开揉碎了讲给李恪听。

李恪并非愚钝之人,闻言心中震动,许多原本模糊的关节顿时清晰了不少。他连忙起身,郑重向王珪长揖一礼:

“听王公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小王受教了,多谢王公指点迷津!”

王珪坦然受了他这一礼,才抬手示意他坐下。

气氛稍缓,李恪踌躇片刻,还是将昨日街头调停王玉瑱与韦家子冲突,却未能如愿之事略略带过,言辞间不乏歉意,也隐晦表达了对王玉瑱当时态度的些许不解。

王珪听罢,脸上露出早已了然的温和笑容,摆了摆手:“殿下有心了。此事老夫已略知一二。二郎性子虽疏狂些,却非锱铢必较之人。殿下勿需挂怀。”

他顿了顿,语气轻松地补充道,“说来不巧,他今晨一早,便陪着他房里那两位,去城外寺庙进香祈福了,殿下此番是见不着了。待他回来,老夫让他去给殿下赔个不是。”

李恪一听,连连摆手,神色诚恳:“王公言重了!万万不可!昨日是小王处置不当,未能体会王兄维护友人之女心切,岂有让他赔罪之理?

今日向王公言明,只是怕其中存有误会。既然王公不以为忤,玉瑱兄亦未介怀,那便是最好不过了。”

王珪见他态度恳切,笑容也深了些,点头道:“殿下宽宏。既然如此,此事便揭过不提了。来,殿下,请用茶,这是今春的新茶……”

两人又就着茶茗、长安风物闲谈了片刻,气氛融洽。李恪见目的已达,便适时起身告辞。王珪亲自送至二门,礼仪周全。

离开王府,登上车驾,李恪回想起方才王珪那番看似平淡却意味深长的话语,尤其是关于国库与陛下决断的部分,再联想到父皇昨日在甘露殿的教诲,心中对朝局纷扰的脉络,似乎把握得更清晰了些。

这位致仕的老臣,虽不在朝堂,其眼光与智慧,却依然如古井深潭,映照着外界的波谲云诡。

而王家……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并不张扬却自有一股沉凝气势的府门,心中暗忖,其底蕴与影响,恐怕远非表面看来这般“沉寂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