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首原的书房里,茶香似乎比刚才淡了些。孙思邈捧着那块沉甸甸的不良人木牌和冰凉的小铁箱,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他抬起头,布满皱纹的眼角有些湿润,声音带着哽咽:
“龙头……真……真就非走不可吗?就不能……留下?大唐需要您,需要秦族啊!陛下他……”
秦哲没有立刻回答,他提起炉子上微沸的茶壶,缓缓给自己的空杯续上热水,水汽氤氲,模糊了他一瞬间的神情。他放下茶壶,才看向孙思邈,目光平静得像一汪深潭:
“老孙啊,咱们做的,已经够多了。”他端起茶杯,却没有喝,只是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,“粮食,够天下人吃饱肚子了。刀兵,够大唐儿郎开疆拓土了。医术,你也学去了精髓,能救更多的人了。路,我们也开始铺了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了些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:“剩下的,修路、治国、教化万民……那是他李二郎和他子孙该操心的事了。咱们秦族,说到底,是客。客随主便,主家已经能自己站稳了,咱们这拐杖,就该收了。”
他抬眼,看着孙思邈:“咱们也该歇歇了。一万多人,背井离乡,打生打死,不就是为了能有个安稳日子过?现在,是时候去找咱们自己的清净地儿了。”
孙思邈张了张嘴,还想说什么,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,浑浊的泪水终于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:“唉……老朽……老朽在秦族这些岁月,所见所学,远超平生所想。那些医术,那些道理……每每想起,既感荣幸,又觉汗颜无地啊……”
秦哲笑了笑,这次笑容里带了点真实的暖意:“有什么可汗颜的?咱们有这本事,拿出来用,是应当应分的。你老孙能学会,能用它造福更多人,就是最好的回报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孙思邈身边,用力拍了拍这位老神医略显单薄的肩膀:“去吧,老孙。带上你的徒子徒孙,挑几个心性、天分都好的苗子,好好教。箱子里的东西,是你的了,也是这天下的了。悬壶济世,救死扶伤,那才是你孙思邈的根,是你的大道。别让我们这点‘外来’的东西,绊住了你的脚。”
孙思邈用袖子用力擦了把脸,将木牌紧紧攥在手心,另一只手提起了铁箱。他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背,对着秦哲,深深一揖到地,声音沙哑却坚定:“龙头……保重!老朽……定不负所托!”
秦哲微微颔首:“保重。”
孙思邈不再多言,提着箱子,步履有些蹒跚,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出了书房。阳光透过窗棂,照在他花白的头发和那略显沉重的箱子上,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。
书房内安静下来。秦哲的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李淳风。
“淳风。”
“属下在。”李淳风躬身。
“如今的道门,算是彻底活过来,也走出去了。你和你师兄袁天罡,功不可没。”秦哲的语气带着赞许,“干得不错。”
李淳风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,有感慨,也有庆幸:“龙头谬赞了。若非当年龙头点醒,又倾力扶持,只怕道门……真要断送在我与师兄这等只知推演天机、不识人间烟火的朽木手中了。如今道门能扎根民间,广传教义,甚至西行万里,皆是龙头所赐。”
“话不能这么说。”秦哲摆摆手,“道门自有其底蕴和气运,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,加了把劲而已。只要别像佛教那样,只顾着建庙收田,搞些虚头巴脑的,多干点实在事,教人向善,研究点有用的学问,就挺好。按咱们之前定的计划,一步步走下去就行。”
“淳风明白。”李淳风郑重应下。
秦哲最后看向刘霞:“霞姐。”
“龙头,你说。”刘霞立刻应声,眼神锐利。
“《大唐民报》那边,还有咱们手里那些酒楼、工坊的股份、路子……开始慢慢放手吧。找合适的人,跟朝廷那边对接清楚。让他们自己慢慢熟悉、接手。”秦哲的语气很平淡,像是在交代一件寻常家务事,“咱们自己人,该撤的撤,该准备的准备。重心,转移到东瀛那边去。累了这么多年,最后这一仗,打完就能真正歇歇了。”
刘霞重重点头,脸上露出一丝狠厉和期待:“明白!交接的事我会办妥,保证不出乱子。东瀛……兄弟们早就等不及了!”
秦哲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傍晚的风带着龙首原特有的烟火和钢铁气息吹了进来。远处,开山的炮声已经停歇,只有工坊区还有隐约的敲打声和号子声传来。
他望着天边那轮渐渐西沉的太阳,喃喃自语,又像是在对书房里的两人说:
“是啊……很快了。等北边彻底消停了,等咱们的火车能拉着兄弟们直奔海边……就是时候,去跟东瀛的老朋友们,算算总账了。”
“然后,咱们就回家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消散在风里。书房内,茶已微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