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军大营,中军帐内。
炭火噼啪燃着,却驱不散帐内浸骨的寒气。阎应元对着羊皮地图凝神思索,指尖刚落在断魂崖的标记上,喉间突然涌上一阵腥甜。
他猛地侧身,袖口死死捂住口鼻,压抑的咳嗽声如同破风箱般急促,肩膀剧烈颤抖。指缝间渗出点点暗红,落在玄色战甲上。
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,砸在地图上,晕开一小片墨迹。他试图挺直脊背,却因剧痛微微佝偻,指尖攥得地图边缘发皱。
“王爷!”
帐帘被“哗啦”一声掀开,寒风裹挟着雪沫涌入,郝摇旗大步闯进来,魁梧的身影带着一身风雪,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焦灼。
他左手捧着个铜制暖炉,炉身烫得能呵出白气,右手拎着个粗陶碗,浓郁的药香混着艾草味扑面而来。
“都咳成这样了,还死撑!”郝摇旗一把将暖炉塞进阎应元冰凉的掌心,力道重得近乎蛮横,“王军医刚熬好的御寒汤药,趁热喝!”
阎应元的手被暖炉烫得一缩,想抽回却被郝摇旗死死按住。他抬眼,脸色苍白如纸,唇瓣干裂,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:“些许风寒,不碍事。”
“不碍事?”郝摇旗嗓门陡然拔高,一掌拍在案上,震得药碗嗡嗡作响,“方才医兵来报,你昨夜咳到后半夜,痰里都带血了!”
他从怀中掏出折叠的药方,狠狠拍在阎应元面前:“这是王军医开的方子,当归、黄芪、雪莲花,还有漠北特有的红景天,都是救命的药材!”
“我已经让药灶二十四时辰不熄火,每日三次汤药,一次都不能少!谁敢偷懒,我剥了他的皮!”
阎应元垂眸看着药方,指尖拂过“雪莲花”三字,喉间又是一阵发痒。他强压下去,沉声道:“沙里布已察觉合围,正联络内喀尔喀部,此时我怎能静养?”
“联络个屁!”郝摇旗急得跳脚,伸手想去扶他,却被阎应元侧身避开,“内喀尔喀部粮草只够十天,马信他们在断魂崖布好了天罗地网,就等他们钻进来!”
他端起陶碗,舀起一勺汤药,热气氤氲了他的眉眼:“你是三军主帅,不是先锋卒!你要是垮了,弟兄们谁还有主心骨?”
汤药泼溅在碗沿,郝摇旗不管不顾,直接将碗递到阎应元嘴边:“喝!今日你不喝,我就跪在这儿,直到你喝为止!”
阎应元看着他通红的眼眶,那股蛮横里藏着实打实的担忧。他沉默片刻,终是张开嘴,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,带着艾草的辛辣,呛得他又一阵咳嗽。
“慢点喝,没人跟你抢。”郝摇旗连忙顺他的背,动作粗粝却轻柔,“王军医说了,你这旧伤是当年守城时落下的,受不得酷寒和劳累,再折腾下去,神仙也救不了。”
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,打开是块绣着桃花的手帕,针脚歪歪扭扭,显然是新手所作:“你忘了?去年婉儿姑娘托人带来的,说等你平定漠南,就用这帕子给她盖头,风风光光嫁出去。”
阎应元的目光落在手帕上,瞳孔微微收缩。指尖颤抖着接过,帕子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桃花香,是女儿最喜欢的味道。
“婉儿今年十八了,婆家都催了三次婚期。”郝摇旗的声音放柔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,“她写信说,不求爹爹功成名就,只求爹爹平安回来,喝她一杯喜酒。”
“你要是真倒下了,谁给她主婚?谁护着她不受委屈?”
阎应元的喉结滚动,指尖摩挲着帕子上的桃花,眼眶微微发热。他想起女儿扎着羊角辫,缠着他要桃花酥的模样,想起她来信中“爹爹保重”四个字,笔尖都透着小心翼翼的牵挂。
“我不是让你彻底歇着。”郝摇旗见他神色松动,连忙趁热打铁,“日常操练、粮草调度,我和陈参军、张副将分着来,每日只把大事汇总给你。”
“断魂崖的战事,我代你去前线!我郝摇旗虽没你心思缜密,但冲锋陷阵、稳住军心,还不至于掉链子!”
他拽住阎应元的胳膊,力道不容拒绝:“你只需在帐中运筹帷幄,按时喝药、按时歇息,把身体养好了,决战时亲自坐镇,给弟兄们打气,这就够了!”
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陈参军在帐外禀报:“王爷,马信密报,敌军送粮部队已出发,预计巳时初进入断魂崖隘口!”
阎应元深吸一口气,猛地将涌上喉咙的腥甜压下去,反手按住郝摇旗的手,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:“摇旗,你的心意我领了。”
“日常事务,我让陈参军多分担,但前线指挥,我必须亲自坐镇。”
他抬手抹掉额角的冷汗,腰杆重新挺直,只是脸色依旧苍白:“三军主帅不在前线,军心易散。我会按时喝药,注意分寸,但绝不会退居后线。”
郝摇旗急得想跺脚,却见阎应元眼中的坚定,知道他性子执拗,再劝也无用。只得咬牙道:“好!但你必须答应我,一旦头晕咳嗽加重,立刻让医兵通报!”
“我已经让王军医带着医兵守在帐外,每两个时辰给你诊一次脉,少一次都不行!”
他转身对着帐外喊:“王军医!进来给王爷诊脉!”
王军医快步走入,背着药箱,躬身给阎应元诊脉。指尖搭在他腕上,眉头渐渐拧紧:“王爷,脉象虚浮,寒气入肺,旧伤复发得厉害,必须静养,切不可再劳心费神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阎应元点头,接过医兵递来的止咳药丸,塞进嘴里,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,“但战事要紧,先撑过这一战。”
王军医无奈,只得递过一碗温热的米粥:“先喝些米粥垫垫,再喝第二剂汤药。属下已经在粥里加了红枣和桂圆,能补气血。”
阎应元端起米粥,慢慢喝着。米粥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,稍稍缓解了喉间的灼痛。他看着案上的密报,指尖在“断魂崖”三字上重重一点。
就在这时,喉间的腥甜再次涌上,他猛地低头,袖口捂住口鼻,剧烈的咳嗽让他浑身发抖。待咳嗽平息,袖口上的暗红又深了几分。
他不动声色地将袖口拢紧,抬眼时,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:“陈参军,传令马信、甘辉,按计划行事,若内喀尔喀部敢出兵,直接击溃,不必留情!”
“另外,加强大营戒备,防止沙里布声东击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