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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送法阵的光芒,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敛去。

四周景物从扭曲的光影中,重新凝聚成形。

陈阳只觉脚下一实。

已然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。

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去……

脚下正是进入杀神道时的法阵,符文正在逐渐黯淡下去。

再抬眼望向远方,凌霄宗那座巍峨城池的轮廓清晰可见,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。

他们出来了。

从杀神道那血腥而压抑的天地中,回到了这熟悉的人间。

陈阳深吸了一口气。

空气中没有了杀神道里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味,取而代之的是山林间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微潮。

他迅速检查自身状况。

除了下丹田处的衣衫被那魏姓青年一爪抓破,露出里面的皮肤外,其余衣物大体完整。

体内灵力虽然消耗颇巨。

经脉因过度连日厮杀,以及最后在锁灵阵内强行催动芳草印而隐隐作痛。

但道基稳固,并无内伤。

倒是身旁的江凡……

陈阳转目看去,眉头微皱。

江凡的状态显然不太妙。

他身上的灰袍多处碎裂,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灼伤的红痕与水泡。

尤其手背和脖颈处最为严重,部分皮肤甚至已经焦黑卷曲。

他气息紊乱,呼吸间带着轻微的嘶声。

显然在阵法破碎时爆发的烈焰中受伤不轻。

锁灵阵法内的灵气滞涩粘稠,江凡强行运转灵气护体,难以做到周全的防护。

“如何,还好吗?”

陈阳开口问道。

声音在山坳的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
江凡勉强站直身体,抬手抹去额角渗出的冷汗,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:

“没事……能逃出来已经是万幸了。”

他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。

似乎牵动了伤处,嘴角抽搐了一下:

“这点小伤……不碍事。”

说着。

他艰难地从怀中摸出那个熟悉的红色小玉瓶。

拔开塞子。

小心翼翼地将一滴浓稠如蜜,泛着暗红光泽的血髓精元滴入口中。

吞咽的瞬间,江凡周身便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。

那些灼伤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。

焦黑处脱落,露出下方新生的嫩肉。

水泡迅速干瘪,结痂。

不过几个呼吸间,他体表那些骇人的伤势便好了大半。

只留下些微红痕。

陈阳见状,心中稍安。

这菩提教的疗伤圣药,效果确实惊人。

江凡随即盘膝坐下,闭目调息。

山风穿过林叶,发出沙沙轻响。

远处偶有鸟鸣传来,更衬得此间寂静。

陈阳也在一旁寻了块青石坐下,默默运转功法,梳理体内略显紊乱的灵力。

约莫一盏茶功夫后,江凡缓缓睁眼,吐出一口绵长的浊气。

他活动了一下手臂,又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然结痂的伤处,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。

“陈行者,你没有伤势吗?”

江凡转目看向陈阳,眼中带着明显的疑惑与担忧:

“我方才分明见到,那九华宗的道纹筑基……”

他顿了顿,声音压低了些:

“那一掌,可是结结实实拍在了你的下丹田。”

江凡说这话时,神色凝重。

他亲眼所见……

那魏姓青年含怒出手,五指如钩,灵力凝聚如实质寒星,以雷霆之势直掏陈阳气海!

那一击的狠辣与速度,即便隔着阵法光幕,江凡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破坏力。

若是换了自己……

莫说抵挡,怕是当场就要丹田破碎,修为尽毁!

可陈阳……

面对江凡的询问,陈阳只是摆了摆手:

“无碍。”

简单的两个字,却让江凡不由得暗自咋舌。

他仔细打量陈阳。

气息平稳,面色如常。

甚至刚才调息时灵力运转的波动都圆融流畅,全然不似受过重击的模样。

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肉身?

何等坚固的道基?

“陈行者,你过去……到底是如何修行?”

江凡终究忍不住问道,眼中好奇之色更浓:

“为何能修成这般深厚的底蕴?”

陈阳闻言,略微一怔,随即笑了笑:

“就是每天吐纳啊。”

“吐纳?”

江凡一愣:

“就这么简单?”

“对啊。”

陈阳点头,神色坦然。

江凡盯着陈阳看了片刻。

见他目光清澈,神情认真,全然不似作伪,心中更是震撼。

他沉默半晌,暗自下定决心……

往后处理教务之余,定要增加每日吐纳修行的时间!

这陈阳能以最基础的吐纳之法,筑就如此根基……

自己虽不敢奢望比肩,但勤能补拙总是没错的。

两人又在这僻静山坳中歇息了片刻,交谈了几句关于方才那场恶战的细节。

待到江凡气息彻底平复,陈阳也恢复了七八成灵力后。

他们便打算暂时分别。

杀神道内的道途尚未完全衍变。

下一次进入还需从长计议。

而江凡身为菩提教行者,教中尚有零散事务需要处理。

“陈行者,下一次见面,我还是去城中那处馆驿寻你。”

江凡抱拳一拜,郑重说道:

“不过这几日……你还是小心一些。”

“虽然你我面容未曾暴露,但九华宗此番损失惨重,定会动用一切手段追查。”

“万一……”

……

“我明白。”

陈阳同样回礼,神色肃然。

江凡看着陈阳,忽然叹了口气,语气复杂:

“不过这一次,恐怕陈行者你是真的扬名了……只是……这是恶名。”

他顿了顿,继续道:

“九华宗是东土大宗,杀神道还没衍变道途就死了这么多弟子……”

“此事不光是九华宗内部会有不小的震动,其他东土大宗也必然会关注。”

“我菩提教……”

“还有陈阳和江逐流这两个名字,怕是要传遍东土修真界了。”

陈阳听着这些话语,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。

这几日在杀神道中的经历……

血腥、残酷、步步杀机。

此刻回想起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。

仿佛做了一场漫长而压抑的梦。

他下意识地抬手,摸了摸腕上那串清心菩提子。

冰凉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。

若非江凡赠予此物,助他稳住心神,恐怕自己真会在那无尽的杀戮中逐渐迷失……

不过如今既然已离开杀神道……

陈阳犹豫片刻,还是将这串手链从腕上取下。

收入了储物袋中。

下次再入杀神道时,再看情况佩戴吧。

先前的心神迷失,在陈阳看来,心中积压的对当年王升,对九华宗的恨意固然是诱因。

但另一点则是因为……

他初次进入,并未完全警惕!

即便隐约感受到了杀神道中那股若有若无,引诱人沉溺杀戮的血腥气息,他也未曾真正放在心上。

下一次,他定会比现在更加小心谨慎。

就在江凡转身欲走之际。

他却忽然停下脚步,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瓶,递向陈阳。

陈阳一愣。

“这个里面是血髓精元,疗伤之用。”

江凡指了指其中一个稍小的红色玉瓶,又指向另一个稍大的瓶子:

“这里面则是血髓丹,无论炼气还是筑基,皆可服用,有助修为。”

陈阳正欲推辞,江凡却抢先开口:

“这是属于你那份。你既为菩提教行者,每月皆可领取一枚血髓丹,这是教中规矩。”

听闻此言,陈阳若有所思。

便也不再推脱,将两个玉瓶接过,郑重收好。

两人再次抱拳,重重一拜。

“保重。”

“保重。”

江凡身形一晃。

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,迅速没入山林深处,消失不见。

陈阳在原地站了片刻。

确定四周无人窥视后,才运转灵气,悄然向凌霄宗城池方向掠去。

回城的一路上,陈阳格外小心。

神识始终保持着对周身数十丈范围的警惕。

不过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……

城门口的守卫依旧懒散,街上来往的修士行色匆匆,无人多看他一眼。

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。

至少江凡说得没错……

杀神道中皆为筑基修士,探查手段有限。

那菩提教的黑色面具虽粗制滥造,但遮掩神识探查的效果尚可。

自己的面容并未暴露。

也就意味着还能返回这城池中,不必像丧家之犬般在荒野躲藏。

倒不是陈阳多么眷恋那处馆驿的房间,而是那里……

推开窗,便有机会等到凌霄宗山门开启,瞧上一眼。

这一次进入杀神道,陈阳也见到了不少凌霄宗的筑基弟子。

他们身着统一制式的青白长袍,举止间自有大宗风范。

陈阳当时便不禁想……

沈红梅会不会也前来杀神道历练?

但转念一想,又觉不对。

杀神道是筑基修士的历练之地,而当年分别时,沈红梅已然筑基圆满,距离结丹只差临门一脚。

“说不定,前辈早就已经结丹了。”

陈阳喃喃自语。

心中既为她感到高兴,又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。

若她真的结丹,那便是结丹修士,寿元五百载,地位尊崇。

而自己……

虽侥幸筑基,道基却颇为古怪,实力难测,前路更是迷雾重重。

陈阳摇摇头,将这些杂念压下。

身形几个起落,便已回到那处熟悉的馆驿,推门进了房间。

房间依旧简陋。

一床一桌一椅。

窗棂上的灰尘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中清晰可见。

陈阳走到窗边,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……

凌霄宗的山门藏在光幕中,他见不到,只能看着夕阳余晖将街上的人影,拖出长长的影子。

之后几日。

陈阳每日便在房中静坐调息。

杀神道中那几日的厮杀,虽凶险万分,却也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自身的不足。

面对九华宗训练有素的弟子合围,若无青木祖师当年关于九华宗阵法弱点的指点……

单凭自己,恐怕真的凶多吉少。

修行之路,果然不能闭门造车。

见识,经验,传承,缺一不可。

……

几日后。

陈阳从入定中醒来,忽想起江凡所赠之物。

便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两个玉瓶,以及……

那串清心菩提子手链。

三样物品悬浮于身前,被灵力托举着。

在从窗外透入的晨光中泛着各异的光泽。

血髓精元的玉瓶通体暗红,如凝固的鲜血,瓶身隐隐有温热之感传出。

血髓丹的玉瓶则是颜色相近,触手冰凉。

瓶内丹丸滚动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
而那串菩提子手链,颗颗圆润,通体深褐色,散发着宁静平和的气息。

这三样东西,皆出自江凡之手。

更准确地说,皆出自菩提教。

每一样都各有玄妙……

血髓精元疗伤神效。

血髓丹助益修为。

清心菩提子稳守心神。

可当这三样物品放在一处时……

陈阳微微皱眉,心中却涌起一股微妙的,难以言喻的不和谐感。

具体哪里不对,他也说不上来。

只是一种直觉……

仿佛这三样看似互补的宝物,其内在的某种本质,存在着隐约的冲突或矛盾。

他凝神细观,试图捕捉那一丝异样感的来源。

可看了半晌,终究无果。

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?

毕竟菩提教来自西洲,所炼制之物带有特殊气息也是正常。

陈阳摇了摇头。

正欲将物品收回……

门外却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。

紧接着。

叩门声响起。

“房内之人……在否?”

是曹山河的声音。

陈阳挥手将三样物品收起,起身开门。

曹山河站在门外。

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,只是看向陈阳的目光,较之往日却有了些微妙的不同。

那眼神深处,藏着几分复杂,几分审视,还有几分……

不易察觉的敬重。

“曹道友,请进。”

陈阳侧身让开。

曹山河迈步进屋,两人在桌旁坐下。

……

关上房门。

陈阳为他斟了杯茶,曹山河接过,却并未立刻饮用,而是沉默了片刻,才开口道:

“陈行者,关于沈红梅的消息……依旧没有。”

他顿了顿,语气带着歉意:

“我已在宗内多方打听,可无论是筑基弟子名录,还是新晋结丹修士的记载,都未找到她的名字。”

陈阳闻言,心中不免失望。

但面上不显,只点了点头:

“有劳曹行者费心了。”

“分内之事。”

曹山河摆摆手,话锋却是一转:

“不过这几日,东土修真界……倒是传遍了另外两个名字。”

他抬眼看向陈阳,目光深邃:

“菩提教两位行者……江逐流,陈阳。”

陈阳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。

曹山河继续道,声音平缓,却字字清晰:

“现在外面都在传……”

“九华宗此番损失惨重,便是因为惹怒了菩提教,遭到了报复。”

“有人说,这是西洲大教对东土大宗的一次示威。”

他顿了顿,似在斟酌言辞:

“更有趣的是,不少人将此事与上一次杀神道开启时的事情相提并论……”

“上一次,九华宗惹怒的是南天凤血世家。”

“这一次,则是招惹了西洲菩提教。”

“九华宗这棵树,看来真是招风啊。”

陈阳听着这些传闻,心中却是忽然一动:

“上一次,惹怒凤血世家?”

他看向曹山河,好奇地问道:

“怎么惹到的?”

曹山河摇头:

“这我便不知详尽了。”

“上一次杀神道开启时,我也只是听闻,南天那位名叫凤梧的天骄,在杀神道中灭杀了不少九华宗弟子。”

“据说……”

“是与九华宗有着某种私怨。”

陈阳听闻后,若有所思。

从江凡口中,他已了解到九华宗与道盟关系密切。

常为道盟处理一些棘手事务,仇家遍布天下。

与南天世家结怨,倒也不足为奇。

“不过话说回来……”

曹山河忽然感慨道:

“那南天的天骄,和东土的天骄,的确层次不同啊。”

陈阳挑眉:

“有何不同?莫非天资更高?”

……

“天资高低,难以一概而论。”

曹山河轻轻摇头,神色认真:

“但南天修士比起东土修士,其层次高的地方,在于修行之地的灵气浑厚程度。”

他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,缓缓道:

“我未曾去过南天,但听闻……”

“那里没有东土这般广袤的世俗王朝,亿万凡人。”

“南天疆域虽远不及东土辽阔,却几乎全是修真世家盘踞,灵脉交织,灵气浓度远非东土可比。”

“那里的修士,自出生起便沐浴在浓郁灵气中。”

“根基之扎实,灵力之浑厚,天然便胜过我东土同阶一筹。”

陈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
这一点,他也有所耳闻。

东土虽大,六大宗与道盟更是庞然大物,可若论顶尖修士的底蕴与平均实力,似乎确实稍逊南天一筹。

这大抵便是资源与环境造就的差异了。

两人又闲聊了一阵修真界的近闻轶事。

约莫一炷香后。

曹山河起身告辞,走到门口时,却似忽然想起什么,回头道:

“对了,陈行者,我顺带通知你一声……那杀神道,已经完成了初步的道途衍变。”

陈阳神色一凝:

“衍变了什么道途?”

曹山河竖起两根手指:

“暂时是两条,皆为恶道……畜生道,与饿鬼道。”

他顿了顿,补充道:

“不过这只是初步衍变,后续或许还会有新的道途出现。”

畜生道,饿鬼道……

陈阳心中默默记下这两条道途。

江凡曾提及,将来或许还要再入杀神道。

此刻得知衍变出的竟是这两条恶道,他不由得追问:

“曹行者,你是否还打算前往?”

曹山河闻言,沉默了片刻。

窗外有风吹过,拂动他额前的发丝。

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飘忽,仿佛透过墙壁,看到了很远的地方。

最终。

他轻轻摇头。

“我暂时……不打算去了。”

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斩断什么的决然。

说罢。

曹山河抱拳一礼,转身离去。

脚步声在走廊中渐行渐远,最终消失在楼梯拐角。

陈阳站在门口,望着空荡荡的走廊,脑海中却浮现出曹山河方才那一闪而逝的眼神。

那目光深处,藏着难以化解的悲凉。

他忽然明白了。

上一次,钟子彦死后,陈阳曾注意到,曹山河在尸体旁站立了许久。

他没有流泪,没有痛哭。

可那双眼睛里的哀伤,却浓得化不开。

并非曹山河心性软弱。

而是……

即便钟子彦最后欲杀人灭口,可他终究是曹山河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。

刀兵相向易,情义了断难。

那杀神道中修士互相残杀的惨烈,恐怕已成了曹山河心中一道不愿再触碰的伤疤。

陈阳轻轻关上房门,走回窗边。

夕阳已沉下大半。

天际只剩下一抹暗红的残晖。

他重新盘膝坐下。

却未立刻入定,而是再次取出了那三样物品……

血髓精元、血髓丹、清心菩提子。

三件宝物静静悬浮在身前,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中泛着幽微的光。

那种微妙的,不和谐的感觉,又一次浮上心头。

陈阳凝视着它们,眉头微蹙。

菩提教……

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?

窗外。

最后一线天光湮灭,夜色如墨,悄然浸染了整座城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