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透,灵溪谷东侧那片深黑色的瘴气带在熹微中更显幽邃莫测。闭关结束后的第三日,刘丽丽便唤来刘辰与霜,欲亲往禁地巡视。
三人立于瘴气区边缘,距那翻滚如墨的雾气尚有十丈之遥,便能感受到一股阴寒腐蚀的气息扑面而来。经过数月滋养,幽冥瘴草与玄阴瘴罗草融合而成的瘴气带,已从最初的十丈拓宽至十五里之广,如一道天然屏障横亘于山谷东侧。雾气浓稠近乎实质,深黑中隐现银芒,即便是正午骄阳,亦无法穿透分毫,只在表面映出一层诡异的暗哑光泽。
刘丽丽元婴中期的灵识悄然铺开,细细感知这片亲手布下的禁地。她能“看见”瘴气深处那些细若游丝的幽冥瘴草根茎,正源源不断释放着消融灵力的黑色雾气;能“听见”霜布下的冰系陷阱在沉寂中蓄势待发,冰寒煞气与瘴气交融,形成更为致命的杀局;更能感受到整片禁地与玄灵守护阵隐隐呼应,成为灵溪谷防御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。
然而,她的眉头却微微蹙起。
“姐姐,可是觉察到什么不妥?”刘辰立在她身侧,如今筑基功成,对灵气的感应也敏锐了许多。他亦察觉这片瘴气区中,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气息,非是草木阴寒,而是……某种令人不适的阴冷。
刘丽丽未答,目光落在瘴气区外围一处灌木丛旁。那里,躺着一具灰狼的尸体。
三人走近细看。这灰狼体型壮硕,毛色油亮,显是山中修炼有成的低阶妖兽,至少有一阶修为。此刻却倒毙于此,尸身干瘪,皮毛黯淡无光,双目圆睁,瞳孔中残留着惊惧之色。最为诡异的是,狼尸脖颈处有一道细小的伤口,不似利齿撕咬,反像被什么尖锐之物刺入,伤口边缘呈暗紫色,并无血迹渗出。
“这不是第一具了。”刘辰沉声道,“自三日前起,禁地边缘便陆续发现此类妖兽尸体。我先前查过,有山狐、灰狼、甚至一只二阶的铁背豪猪。死状皆同——灵力被吸干,伤口处残留阴冷气息。”
他蹲下身,指向狼尸脖颈伤口:“姐姐你看,这伤口虽小,内里筋肉却已彻底枯萎,仿佛被什么抽空了所有生机。更奇的是,周遭并无搏斗痕迹,这些妖兽似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一击毙命。”
刘丽丽俯身,伸出右手食指,虚悬于伤口上方三寸处。她并未触碰尸体,指尖却亮起一点冰蓝光华,那是精纯的元婴灵力凝成的探查光束。
光束照落,伤口处竟有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被激发出来,如烟如雾,在阳光下发出“嗤嗤”轻响,竟有消融迹象。那黑色气息阴冷、怨毒,带着一种熟悉的邪异感。
刘丽丽眸光一凝。
这气息……她绝不会认错。
当年蓝星灾变后,她与林薇薇一同穿越至青岚界,曾短暂同行。彼时林薇薇得了一部邪道功法,修炼时周身便散发出这般阴冷怨毒的气息。后来二人反目,林薇薇为夺冰凰玉佩,更是不惜修炼更歹毒的邪术,那气息便愈发浓烈。直至烈火门一役,林薇薇被妖兽吞食,尸骨无存,这气息本该随之消散……
“是残魂。”刘丽丽缓缓直起身,声音清冷,“林薇薇死后,有一缕残存灵识未灭,依附于某物之上,辗转流落至此。”
刘辰闻言,眼中闪过怒意:“又是她!阴魂不散!”
刘丽丽摆摆手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她闭上双眼,头顶百会穴光华微闪,那五寸元婴悄然浮现,与她本体一同结出探查印诀。
元婴中期修士的灵识何等磅礴?此刻全力施为,顿时如潮水般涌向瘴气深处。然而这片融合了幽冥瘴气的禁地,对灵识亦有极强的干扰与腐蚀,即便是刘丽丽,灵识延伸的速度也比在寻常环境中慢了数倍。
一丈、两丈、五丈、十丈……
灵识如无数条无形的触手,在浓稠瘴气中艰难前行,细细扫描每一寸土地、每一株幽冥瘴草、每一块岩石缝隙。瘴气中那股消融之力不断侵蚀着灵识丝线,若非刘丽丽对灵识的掌控已臻化境,且突破元婴中期后神识大幅增强,恐怕支撑不过二十丈便要撤回。
十五丈、十八丈、二十丈!
就在灵识延伸至二十丈深处时,刘丽丽忽然捕捉到一缕极其微弱的波动。
那波动藏匿于一丛格外茂盛的幽冥瘴草根部,与瘴草自身散发的阴寒气息几乎融为一体,若非她灵识敏锐,又对此类气息熟悉,绝难察觉。波动似有灵性,在察觉到被窥探的瞬间,便欲悄然遁走。
“还想藏?”
刘丽丽猛然睁眼,眸中寒光如电。她并指如剑,朝瘴气深处虚虚一点!
头顶元婴同步动作,小口一张,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剑气喷薄而出!那剑气不过发丝粗细,却蕴含着凌厉无匹的剑意与精纯的元婴灵力,所过之处,浓稠瘴气竟被强行分开一条通道,露出内中景象。
剑气瞬息跨越二十丈距离,直刺那丛幽冥瘴草根部!
“叽——!”
一声尖锐刺耳的怪叫自草根处爆发!下一瞬,一团拳头大小、不断扭曲变幻的黑色魂体猛地窜出,险险避开剑气,化作一道黑烟朝禁地外围疯狂逃窜!
那魂体通体漆黑,表面隐约能辨出五官轮廓,虽模糊扭曲,却仍能看出几分林薇薇生前的模样。魂体周遭缭绕着浓郁的怨毒阴气,所过之处,连幽冥瘴草都微微瑟缩,显是畏惧其气息。
“霜!”刘丽丽冷喝一声。
无需多言,霜身形一晃,已化作冰蓝人形。他银发飞扬,眉心冰晶印记光华大放,双手在胸前结印,口中吐出古老晦涩的冰系咒文。
“玄冰锁魂!”
“锵啷啷——”
虚空之中,四道粗如儿臂、通体晶莹的冰蓝锁链凭空凝成!锁链并非实体,而是以精纯的冰系本源灵力混合一丝空间寒气所化,表面密布着细密的封印符文。锁链如灵蛇出洞,后发先至,瞬间追上逃窜的黑色魂体,分缠其四肢脖颈!
“啊——!!!”
黑色魂体发出凄厉惨嚎,在冰链束缚下疯狂挣扎。冰链上的封印符文逐一亮起,寒冰之气不断侵蚀魂体,每挣扎一分,魂体便黯淡一分。但魂体中那股怨毒执念实在深沉,竟硬生生抵住寒冰侵蚀,兀自扭动不休。
刘辰此时已看清魂体面容,眼中怒火更盛:“果真是林薇薇!这妖女,生前作恶,死后还要作祟!”
黑色魂体被冰链锁住,逃遁不得,反而不再挣扎。它缓缓转头,那双由阴气凝聚的“眼睛”死死盯住刘丽丽,口中发出嘶哑扭曲的声音,一字一句,皆浸透着彻骨恨意:
“刘……丽……丽……”
“我……好恨……”
“玉佩……本该是我的……机缘……本该是我的……”
“你夺我机缘……毁我前途……让我沦落至此……”
“我……不会放过你……生生世世……永不超生……”
怨毒之言,如诅咒般在禁地上空回荡。魂体周身阴气翻腾,竟隐隐有挣脱冰链之势。
刘丽丽静静看着这缕残魂,心中并无太大波澜。前世恩怨,早在烈火门一役便已了结。林薇薇落得如此下场,虽有其咎由自取之处,但终究曾是故人。此刻见她残魂执念深重,沦落至此,反倒生出几分怜悯。
“你之执念,源于贪嗔。”刘丽丽缓缓开口,声音清冷如泉,却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力量,“冰凰玉佩本就是我祖传之物,何来‘夺取’之说?当年你若安分守己,凭你资质,未必不能在这青岚界闯出一片天地。可你贪图捷径,修炼邪功,心术不正,方有今日之劫。”
她顿了顿,续道:“前世恩怨,早该随风而逝。你既已身死,残魂苟存,不过徒增痛苦。今日我既遇你,便送你最后一程。”
言罢,刘丽丽双手缓缓抬起,在胸前结出一道繁复玄奥的金色法印。那法印形似莲花,又似古篆“渡”字,正是《冰凰诀》中记载的净化秘术——“冰凰渡厄印”。
她头顶元婴同步结印,周身金光大放,一股浩瀚、纯净、中正平和的元婴灵力汹涌而出,在她身前凝聚成一道方圆三丈的金色光幕。光幕之中,隐约有凤凰虚影盘旋长鸣,散发着涤荡邪祟、净化魂灵的圣洁气息。
“此印可净化怨念,超度残魂。”刘丽丽目光平静,“你若尚有灵智,便莫要抵抗。让过往执念随此印消散,重归天地,免受魂飞魄散、永世沉沦之苦。”
黑色魂体闻言,先是剧烈震颤,发出不甘的尖啸。但随即,在那金色光幕的照耀下,魂体表面的阴气如雪遇骄阳,开始缓缓消融。魂体挣扎渐弱,那双怨毒的“眼睛”中,竟渐渐浮现出一丝茫然,继而化为痛苦、悔恨、恐惧……
过往记忆碎片,不受控制地在魂体中翻涌显现——
初得邪功时的狂喜,修炼时吞噬生灵的罪恶快感,与刘丽丽反目时的嫉恨,被金面老怪控制时的屈辱,烈火门溃败时的绝望,被妖兽撕咬吞食时的剧痛与恐惧……
一幕幕,如刀剜心。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我不想死……我不想魂飞魄散……”魂体发出呜咽般的哀鸣,不再是怨毒诅咒,而是卑微乞怜。
刘丽丽神色不变,指尖法印再变。金色光幕缓缓落下,将黑色魂体彻底笼罩。
“嗤嗤嗤——”
黑烟升腾,魂体在光幕中剧烈扭曲,那些记忆碎片被强行剥离、净化,化作点点荧光消散。怨毒阴气如潮水退去,魂体的颜色从深黑逐渐转为浅灰,再转为半透明的乳白……
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。
当最后一缕黑气被净化殆尽,那团魂体已化作一道纯净无暇、散发着微弱灵光的半透明气团,静静悬浮在光幕中央。气团中再无半分怨念,唯有一丝最本源的灵魂气息,柔和而安宁。
刘丽丽撤去法印,金色光幕缓缓消散。她屈指轻弹,那道纯净魂气便如羽毛般飘起,悄无声息地融入周遭的瘴气之中。幽冥瘴草的阴寒气息与之交融,竟渐渐多了一丝中正平和之意,不再如先前那般暴戾。
做完这一切,刘丽丽长舒一口气。她清晰感觉到,心中那最后一丝因前世恩怨而生的细微滞涩,此刻彻底消散。道心圆满通透,如明镜无尘,映照万物。
“姐姐,这回总算彻底了结了。”刘辰也松了口气,脸上露出笑意,“这林薇薇残魂藏匿于此,吸食妖兽灵力滋养自身,时日若久,恐成祸患。如今被姐姐净化,再也掀不起风浪了。”
霜收回冰链,重新化作冰貂形态跃上刘辰肩头,冰蓝眼眸望着那片瘴气,轻轻“吱”了一声,似是附和。
刘丽丽微微颔首,却未放松警惕。她环顾这片十五里方圆的禁地,缓缓道:“残魂能潜藏于此,说明禁地防御仍有疏漏。幽冥瘴气虽能阻隔生灵,但对魂体阴物的克制尚嫌不足。”
她沉吟片刻,自怀中取出一套七面巴掌大小、通体莹白的玉牌。玉牌以万年寒玉雕成,表面刻满细密符文,正是她闭关期间以元婴灵力蕴养而成的“镇魂玉符”。
“你二人为我护法。”刘丽丽吩咐一声,随即凌空踏步,走入瘴气区中。
她如今修为大进,对空间之力的掌控亦非往日可比。身形在浓稠瘴气中飘忽前行,所过之处,瘴气自动分开一条通道,竟不能近身三尺。霜布下的那些冰系陷阱,在她灵识感知下一览无余,皆被巧妙绕过。
刘丽丽行至禁地核心——那片幽冥瘴草生长最密、阴气最重之处。她悬停半空,双手连挥,七面镇魂玉符化作七道白光,分射七个方位,没入地面深处。
“魂禁阵,起!”
她低喝一声,双手结出七七四十九道印诀,每一道印诀打出,便有一缕精纯的元婴灵力没入对应玉符。七面玉符同时亮起乳白色光华,光华冲天而起,在高空交汇,形成一道覆盖整片禁地的巨大光网。
光网缓缓落下,与地面融合。刹那间,禁地之中阴寒气息为之一清。那些幽冥瘴草释放的黑色瘴气依旧浓郁,却不再令人心生不适;霜布下的冰系陷阱寒光流转,更添几分肃杀;而整片区域,隐隐多了一种镇压魂灵、驱散阴邪的浩然正气。
此阵名曰“七煞镇魂”,乃《冰凰诀》中记载的高阶阵法,专克魂体阴物。布成之后,但凡有魂体、阴灵、邪祟之物潜入禁地,便会触发阵法,轻则被镇压禁锢,重则直接被纯阳正气炼化消散。
刘丽丽又于禁地边缘显眼处,以元婴灵力凌空刻下三行金色大字:
“灵溪禁地,元婴止步。”
“阴魂邪祟,入者皆诛。”
“七煞镇魂,万灵莫犯。”
金字烙印虚空,金光流转,与玄灵守护阵遥相呼应,更添威势。
布阵完毕,刘丽丽退出禁地,与刘辰霜团汇合。她最后回望一眼那片深黑瘴气,但见其中隐有乳白光华流转,正气凛然,再无先前那等阴森诡谲之感。
“自此之后,禁地方算真正固若金汤。”刘丽丽缓缓道,“不仅可阻生灵闯入,更可镇阴魂邪祟。灵溪谷千年修养之基,方可再无后顾之忧。”
刘辰重重点头,霜亦轻声鸣叫,眼中皆有安心之色。
三人转身,朝谷中行去。晨光渐盛,将他们的身影拉得修长。身后禁地,黑雾翻涌,金光隐现,静静守护着这片山谷的东翼。
而灵溪谷的安宁与繁荣,便在这般步步为营、清除隐患中,愈发坚实,愈发绵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