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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8小说网 > 都市言情 > 繁花传 > 第216章 李李剪发断前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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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真园的喧嚣持续了整整一周。道贺的花篮从门口一直排到黄河路口,娇艳欲滴,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热情,仿佛在竞相证明自己与新晋王者的亲近。预订电话响个不停,潘经理带着得体的微笑,应对着各路神仙,将那些试图通过宴请宝总或李李来攀附关系的人,委婉地挡在门外。空气里弥漫着胜利后的燥热与浮华,每一寸空间都仿佛在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。

李李站在窗前,看着楼下络绎不绝的车马,眼神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疏离。这场胜利,她等了十年,谋划了十年,也煎熬了十年。如今,大仇得报,麒麟会土崩瓦解,巫医生不知所踪,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仿佛骤然移开,却留下一个巨大的、一时难以填补的空洞。狂喜是短暂的,如同烟花炸裂后的夜空,绚烂过后,是更深的寂静和虚无。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,不是身体上的,而是灵魂仿佛被抽空后的倦怠。

她需要离开。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算计、太多伪装、太多爱恨情仇的土地。她需要呼吸不一样的空气,需要面对真正的自己,而不是“至真园老板李李”,更不是“A先生的未亡人”。

没有惊动任何人,她将饭店的日常事务全权交给了能力日益娴熟的潘经理,只对宝总简单交代了一句“想出去散散心”。然后,在一个晨雾未散的清晨,她拎着一个轻便的行李箱,坐上了南下的火车,没有目的地,只有一个模糊的方向——海边。

列车飞驰,窗外的风景从繁华的都市逐渐变为宁静的田野,再到绵延的山峦,最后,一片无垠的蔚蓝跃入眼帘。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灌入车厢,吹动了她额前的发丝。她在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、安静得只有海浪声的小镇下了车。

这里没有游客,只有世代居住于此、皮肤被海风染成古铜色的渔民。她租下一间推开窗就能看到大海的简陋民宿,白色的墙壁,蓝色的窗棂,简单得如同孩童的画。每天,她睡到自然醒,听着潮汐的声音起床。穿着最普通的棉布裙子和人字拖,去码头看归航的渔船,看渔民们分拣着银光闪闪的渔获;她在沙滩上漫无目的地散步,任由细沙淹没脚踝,看潮水一次次抹平自己的脚印;她坐在礁石上,看日落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紫金色,直到星子缀满夜幕。

没有人认识她,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。在这里,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时刻保持优雅、冷静、运筹帷幄的李李老板,她只是一个可以发呆、可以沉默、可以素面朝天的普通女人。她试图放空自己,让海风吹散记忆里的硝烟,让海浪带走心底的淤泥。

然而,有些东西,并非换个环境就能轻易抹去。夜深人静时,A先生离去时决绝的背影、巫医生阴鸷的眼神、黄河路上的明争暗斗、金茂大厦里不眠的夜晚……依旧会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。复仇的执念如同一个巨大的引擎,驱动了她十年,如今引擎骤然熄火,她这艘船,在平静的海面上,竟有些不知所措地漂泊。

一天清晨,她醒得特别早。海平面上刚刚泛起鱼肚白,潮水退去,留下大片湿漉漉的沙滩,像一面巨大的、朦胧的镜子。她坐在临窗的旧藤椅上,看着那无垠的、灰蓝色的海天一线,心中一片空茫。

忽然,她的目光落在窗玻璃模糊的倒影上。倒影里的女人,依旧美丽,眉眼间却带着一丝洗不去的风霜与倦意。那一头精心打理了多年、如同海藻般浓密卷曲的波浪长发,曾是她在黄河路上最引人注目的标志之一,为她平添了无数风情,也像一层保护色,遮掩了许多真实的情绪。此刻,它们随意地披散在肩头,在海风的吹拂下有些毛躁。

一个念头,毫无征兆地、异常清晰地冒了出来:是时候了。

她站起身,走进简陋的卫生间。镜子很小,边缘已经锈蚀。她看着镜中的自己,眼神起初有些恍惚,随即渐渐凝聚,变得异常坚定。她找来民宿主人放在抽屉里的一把裁布用的、有些锈迹的旧剪刀,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。

没有犹豫,没有不舍。她伸手到脑后,拢起那一大把丰盈卷曲的长发,感受到发丝穿过指缝的柔软触感。然后,她抬起拿着剪刀的手,对准发根稍下的位置,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猛地合上了剪刀!

“咔嚓——”

一声清脆利落的声响,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。一大绺厚重的、带着她体温的长发,悄然飘落,无声地堆在脚边冰凉的瓷砖上。她没有停顿,继续一剪刀、一剪刀地剪下去,动作有些笨拙,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。黑色的发丝纷纷扬扬地落下,像一段段被斩断的时光,像一场无声的祭奠。

当她再次睁开眼,看向镜子时,镜中呈现出一个几乎陌生的自己。长发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参差不齐、甚至有些毛糙的短发,勉强及耳,露出了光洁的额头、清晰的颧骨和那段从未如此暴露过的、纤细而脆弱的脖颈。洗去了长发带来的风情万种,镜中人的五官显得格外分明,眼神清澈见底,甚至带着一丝少女般的锐利和未经世事的天真,却又比少女多了太多沉淀下的冷静与坚定。

她伸手,摸了摸刺手的发梢,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轻松感。仿佛剪断的不是头发,而是一道无形的枷锁,一段沉重的过往。那个被“A先生未亡人”标签定义、被“复仇”火焰驱动、在风月场中戴着面具周旋的“至真园李李”,随着这飘落的长发,一同被留在了过去。

有的人浅薄,有的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。她曾经周旋于各色人等之中,见识过太多虚伪与浮华。有一天,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,当你遇到这个人以后,会觉得其他人都是浮云而已。A先生曾是她的彩虹,但他的逝去也让她的世界灰暗了十年。如今,彩虹的幻影散去,她需要看清真实的自己,和真实的世界。

当一个人从未得到过自己真正渴望的东西时,他可能会对一切表现出冷漠。这种冷漠是一种自我保护,也是一种无奈的放弃。这十年,她何尝不是如此?用冷漠武装自己,将所有的渴望深埋。但生活不会因为我们的放弃而停止,我们依然需要在失望中寻找希望,在冷漠中保持温暖。只有这样,我们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,重新找回对生活的热爱。

现在,她想要找回那份热爱。不是对仇恨的热爱,不是对胜利的热爱,而是对生活本身、对未来的热爱。

她要做回她自己。不是谁的遗孀,不是谁的老板,只是李李。

她清理了地上的断发,打开水龙头,用清凉的海水冲洗着脸和短发,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着自由的空气。然后,她走到窗边,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那边传来宝总略带疲惫却依旧沉稳的声音:“喂?”

“是我。”李李的声音很轻,带着海风的湿润,“我在海边。刚剪了头发,很短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随即,宝总的声音里透出了淡淡的笑意,一种了然的、无需多言的笑意:“短头发?挺好,清爽。”

他们没有谈论股市的后续,没有讨论麒麟会资产的清算,甚至没有提及任何与上海滩风云相关的人与事。宝总问她海边的天气,问她吃了什么;李李跟他描述清晨退潮后沙滩上留下的奇异贝壳,描述渔民们古铜色的脊背和憨厚的笑容。他们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,分享着彼此生活中最寻常的片段,电话里只有海风的呜咽和偶尔传来的、宝总那边翻阅纸张的轻微声响。

通话持续了很长时间,直到夕阳将海面染红。最后,宝总说:“累了就多待几天,不着急回来。这边有我在。”

李李“嗯”了一声,轻声道:“我知道。”

挂断电话,李李看着窗外瑰丽的晚霞,心中一片宁静。她与宝总之间,早已超越了男女情爱,也超越了单纯的盟友关系。他们是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、灵魂曾无限靠近的知己。他们懂得彼此的坚韧与脆弱,野心与疲惫。未来的路还很长,或许他们会以另一种更自在、更从容的方式,在各自的轨道上并肩前行,彼此守望。

剪断长发,意味着与过去的彻底告别,也意味着新生的开始。她不再是困于往事的幽魂,而是一个卸下重担、轻装上路的旅人。前方的路或许依旧未知,但至少,这一次,她可以遵循自己的内心,去走,去闯,去真正地活一次。

海风吹拂着她刺手的短发,带着海的腥咸和自由的气息。李李深深吸了一口气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真实的、轻松的、属于她自己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