残阳如血,泼洒在边境连绵的烽燧之上。沈醉立于了望塔顶端,指尖捻着三枚铜钱正自沉吟,忽觉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,那枚镌刻着玄龟纹的青铜钱竟无端翻转,边缘的齿痕在暮色里泛出诡异的暗红。
“不对劲。”他屈指弹向钱面,青铜钱撞上栏杆发出清脆的鸣响,却在落地瞬间诡异地扭曲成麻花状。塔下操练的士兵忽然爆出一阵骚动,原本整齐的阵型像被无形的手搅乱的线团,有人捂着耳朵蹲在地上,有人拔剑对着空无一人的虚空乱砍。
“沈先生!”副将赵猛的吼声穿透混乱,他头盔歪斜着跑来,甲胄上的铜环叮当作响,“方才还好好的,弟兄们突然说听见无数人在耳边哭嚎,还有人说……说看见地下伸出手来抓他们的脚脖子!”
沈醉俯身望去,只见校场上已有十几个士兵瘫倒在地,四肢抽搐如筛糠,嘴角溢出的白沫里混着血丝。更诡异的是,那些昏迷者的影子在残阳下拉得老长,却不是人的形状,倒像是无数细小的黑影在扭动聚合。
“是那邪物在作祟。”他从怀中摸出个巴掌大的琉璃盏,盏中盛着半盏清水,水面倒映着天边残云,却在无人触碰时泛起涟漪,“异族首领把压箱底的东西请出来了,这可不是寻常妖祟。”
话音未落,西边的营房突然爆发出冲天火光。浓烟裹挟着凄厉的惨叫冲上云霄,明明是夏末,风中却卷着刺骨的寒意,吹得人汗毛倒竖。沈醉跃下了望塔,足尖点过士兵的枪尖,衣袂翻飞间已掠至营门处。
只见西边营房的梁柱上缠绕着灰黑色的雾气,那些雾气落地便化作半人高的影子,尖啸着扑向奔走的士兵。被影子触碰到的人瞬间面如金纸,眼神空洞地瘫软在地,再无声息。更可怖的是,他们的躯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,最后竟缩成孩童拳头大小的黑团。
“结阵!”赵猛举盾挡开一道扑来的黑影,盾牌表面顿时冒出青烟,“盾阵在外,弓箭手准备火箭!”
士兵们慌忙列阵,火箭破空的呼啸声中,火焰却在接触黑雾时诡异地熄灭,只留下一股焦臭的腥气。沈醉眉头紧锁,他分明看见那些黑雾在吞噬火焰的瞬间,边缘泛起极淡的血色,仿佛有生命般在欢呼。
“别用凡火。”他扬手撒出一把符咒,黄纸符在空中自燃,吐出青蓝色的火焰,“这是阴煞所聚,寻常火焰只会助长其势。”
青火落地之处,黑雾发出凄厉的尖叫,像滚油遇水般剧烈翻腾。沈醉趁机掐诀念咒,指尖金光流转,在空气中划出复杂的符文:“天地玄宗,万炁本根,广修亿劫,证吾神通——破!”
金光大盛的刹那,黑雾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般迅速消散,露出底下焦黑的营房残骸。可还没等众人松口气,地面突然剧烈震颤,校场中央的旗杆竟“咔嚓”一声从中折断,断裂处渗出粘稠的黑液,顺着旗杆蜿蜒流下,在地面聚成个不断蠕动的黑潭。
“不好!”沈醉瞳孔骤缩,他认出那黑潭边缘浮现的纹路,竟是上古禁术“血狱引”的阵图,“这邪物在以活人为祭,想扩大阴煞的范围!”
话音未落,黑潭中突然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,抓着地面疯狂搅动。周围的士兵只觉头晕目眩,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低语,像是有无数人在诉说着冤屈,又像是在引诱他们走向那片黑暗。
“别听!守住心神!”沈醉扬声大喝,声音里灌注了灵力,如晨钟暮鼓般敲在众人耳畔。几个即将迈步走向黑潭的士兵猛地惊醒,冷汗涔涔地后退,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知何时已陷入地面半寸,脚下的泥土正散发着腐臭。
赵猛一刀斩断缠上脚踝的黑发,那发丝落地便化作毒虫,被他一脚踩碎后又溅起更多的黑雾。“沈先生,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?”他粗喘着气,铠甲上已布满抓痕,“再这么下去,弟兄们撑不住了!”
沈醉望向黑潭中央,那里正缓缓升起一团模糊的黑影,隐约能看出是个人形,却生着数不清的头颅,每个头颅都在发出不同的哀嚎。他忽然想起古籍中记载的一段秘闻——上古时期有邪神,以众生怨念为食,喜附于器物之中,遇血则醒,醒则生灵涂炭。
“是‘万怨鼎’的器灵。”沈醉沉声道,掌心的琉璃盏突然剧烈震动,水面映出的影像扭曲变形,“异族首领竟真敢把这东西挖出来,他们就不怕被反噬吗?”
黑潭中的黑影似乎听到了他的话,猛地转向了望塔的方向,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幽绿的光。一阵狂风凭空卷起,将校场边缘的帐篷连根拔起,抛向空中又撕碎成布条,那些布条在空中凝聚成黑色的锁链,朝着士兵们席卷而来。
“散!”沈醉祭出腰间玉佩,玉碎的瞬间迸发出柔和的白光,将靠近的锁链震碎,“赵将军,速带弟兄们退至东边高地,那里有当年修建的镇邪碑,暂时能挡住阴煞!”
赵猛虽心有不甘,却也知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,当即下令撤退。可那些被阴煞侵体的士兵早已失去神智,竟转身扑向自己人,张开的嘴里淌着黑血,指甲变得又尖又长。
“留下他们吧。”沈醉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已恢复清明,“他们的三魂七魄已被吞噬,救不回来了。”
赵猛红着眼眶挥刀,斩断一个扑来的“战友”的脖颈,黑血喷溅在他脸上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“走!”他嘶吼着带领尚能作战的士兵突围,身后是越来越浓重的黑雾,以及沈醉独自面对那团黑影的身影。
沈醉踏着青火缓步走向黑潭,每一步落下,地面都浮现出金色的符文,暂时逼退了试图靠近的阴煞。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,万怨鼎的器灵以怨念为食,军中将士的恐惧与绝望,正是滋养它的最好养料。
“你不该出来的。”他对着那团黑影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“被封印了三千年,还没尝够被炼化的滋味?”
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,无数头颅同时转向他,其中一个头颅的嘴缓缓张开,吐出沙哑的人声:“……又一个懂行的……三千年了……终于有新的怨魂可以……填充……”
“就凭这些凡夫俗子的怨念?”沈醉轻笑一声,指尖夹着张符咒在胸前划过,“你当年被大禹封印,靠的可不是这点伎俩。怎么,三千年过去,连本体都保不住了?”
黑影似乎被激怒了,猛地向前一扑,无数黑影化作利爪抓来。沈醉不闪不避,任由那些利爪穿过自己的身体——原来他早已用幻术留下残影,真身已退至十丈之外,手中正托着那盏琉璃盏。
“看看这个。”他将琉璃盏高举过头顶,盏中清水此刻竟沸腾起来,映出无数模糊的人影,“这些是你当年吞噬的亡魂,我用镇魂水暂时拘住了他们的残魂。你说,要是我把这盏水倒进去,他们会不会把你撕碎?”
黑影的动作骤然停滞,那些头颅脸上竟露出恐惧的神情。沈醉见状心中了然,古籍诚不欺我,万怨鼎虽以怨念为食,却也惧怕亡魂反噬,尤其是那些被它亲手吞噬的灵魂。
“你不敢。”黑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却仍在虚张声势,“你若放出他们,这军营……所有人都会被波及……”
“总好过让你出世,祸害更多人。”沈醉指尖凝起灵力,琉璃盏的光芒越来越盛,“何况,我未必没有两全之法。”
就在这时,东边高地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沈醉转头望去,只见赵猛带着士兵们正与另一股黑雾缠斗,而那些黑雾竟绕过了镇邪碑——显然,器灵在声东击西,真正的目标是那些退至高地的士兵。
“卑鄙。”沈醉低骂一声,不得不分神去支援。他扬手甩出数道金光,暂时逼退高地的黑雾,却给了身前的黑影可乘之机。一道粗壮的黑链突然从地底钻出,缠上他的脚踝,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经脉蔓延。
“抓住你了……”黑影发出得意的狂笑,无数头颅同时张开嘴,开始吮吸沈醉的灵力,“你的灵魂……很美味……”
沈醉只觉眼前发黑,体内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流失。他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,余光瞥见怀中的某个角落——那里藏着一枚温润的玉符,是此前在秘境中所得,一直不知用途,此刻却在黑链的缠绕下微微发烫。
难道……他心中一动,猛地咬破指尖,将鲜血滴在玉符上。刹那间,玉符爆发出璀璨的白光,竟将那黑链灼烧成灰烬。更令人惊讶的是,白光扩散开来,所过之处,黑雾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散。
黑影发出惊恐的尖叫,疯狂地向后退缩,试图退回黑潭。沈醉哪肯放过这个机会,他踏着白光追上前去,指尖掐诀:“天地无极,乾坤借法,缚!”
无数金色的锁链从地面钻出,将那团黑影牢牢捆住。白光与金光交织,形成一个巨大的囚笼,黑影在其中疯狂挣扎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形体越来越稀薄。
“不可能……这是……镇魂玉……”黑影的声音充满绝望,“你怎么会有……大禹的东西……”
沈醉没有回答,他能感觉到怀中的玉符正在发烫,似乎与某种遥远的力量产生了共鸣。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边境另一侧的异族营帐中,那尊青铜鼎正剧烈震颤,鼎身的纹路如同活过来般游走,最后“咔嚓”一声,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,夜幕笼罩大地。沈醉望着被金光束缚的黑影,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。万怨鼎的器灵虽被压制,但其本体仍在异族手中,只要那尊鼎还在,邪物就随时可能卷土重来。
他转身走向东边高地,赵猛正指挥士兵救治伤员,营地里一片狼藉,却已听不到此前的惨叫。幸存的士兵们望着沈醉的眼神,既有敬畏,也有掩饰不住的恐惧——他们亲眼见识了邪物的可怕,也知道这场仗,恐怕才刚刚开始。
“沈先生。”赵猛迎上来,声音沙哑,“清点过了,折损了三百多弟兄……还有十几个被那东西拖进了黑潭……”
沈醉点头,目光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士兵,忽然开口道:“知道为什么阴煞能侵入你们的心神吗?”
众人沉默,有人低下头不敢看他。
“因为恐惧。”沈醉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,“它以恐惧为食,以绝望为壤。你越是怕它,它便越是强大。”
他走到镇邪碑前,指尖轻抚碑上模糊的刻字:“三千年了,这石碑尚能镇住些许阴煞,凭的不是石料有多坚硬,而是刻碑人留下的信念——守土卫疆,死而后已。”
一个年轻的士兵突然抬头:“沈先生,那东西……我们真的能打败吗?”
沈醉望向西方,那里的黑暗似乎比别处更加浓重。他想起怀中发烫的玉符,想起那些在琉璃盏中挣扎的残魂,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笑:“怕什么?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何况,我们未必是孤军奋战。”
话音刚落,天边突然亮起一道流光,如同划破夜幕的利剑,朝着军营的方向疾驰而来。沈醉抬头望去,眼中闪过一丝了然——他之前发出的求援信号,终于有了回应。
而在那流光之中,隐约可见一抹白衣胜雪的身影,正踏着飞剑而来,衣袂翻飞间,仿佛将整个夜空的星光都揽入了怀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