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,欢迎光临88小说网!
错缺断章、加书:站内短信
后台有人,会尽快回复!
88小说网 > 其他类型 > 重生秦建国 > 第361集:余音!向商业化迈步
  • 主题模式:

  • 字体大小:

    -

    18

    +
  • 恢复默认

第361集:余音!向商业化迈步

省博物馆的当代艺术展厅里,空调发出低沉的嗡鸣。宋志学、王娟和李刚三人站在空旷的展厅中央,周围是其他艺术家和布展团队忙碌的身影。他们的展区位于展厅东侧,一面弧形墙隔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,正如当初设计的那样。

吴策展人快步走来,手里拿着笔记本:“宋师傅,你们来了太好了。这是你们展区的最终平面图,有几个小调整需要跟你们确认。”

他指向图纸:“消防通道的要求,展台需要往内移动三十厘米。另外,博物馆方面建议在入口处加一个简介牌,简要说明雷击木的特性和你们的创作理念。”

宋志学仔细看了图纸:“移动展台没问题,但弧形的观看路径不能破坏。简介牌的文字……”他看向王娟。

“我来拟。”王娟立刻说,“控制在两百字以内,既说清楚又不喧宾夺主。”

“好。”吴策展人点头,“还有一个事——开展当天下午,有一个小型的研讨会,主题是‘传统材料的当代转换’。我们想邀请秦师傅和宋师傅参加,作为手艺人代表发言。”

宋志学犹豫了:“师父可能不会来,他不太喜欢这种场合。”

“理解。”吴策展人说,“那宋师傅你能参加吗?不需要准备演讲稿,就是聊聊创作过程中的真实感受。”

宋志学看了看王娟,王娟微微点头。“好,我参加。”

布展工作开始了。首先是把五块雷击木从特制的包装箱中取出。这个过程花了整整一个小时,每一块都需要三人协作,轻拿轻放。当最后那块最大的《余响·五》被安放在阶梯展台最高处时,三人都松了口气。

灯光调试是最关键的环节。博物馆的灯光师老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技师,在这一行干了三十年。他听了宋志学对光线的设想后,摸着下巴思考了很久。

“你想要的光线变化,从暴风雨到雨后初晴,这个意境很好。”老陈说,“但展厅是公共空间,光线变化太剧烈会影响其他展区。我有个想法——”

他调出控制面板:“我们把光线变化周期拉长,非常缓慢地变化,慢到几乎察觉不到。观众如果只是匆匆走过,看到的是一种相对稳定的光照;但如果有人在展区停留超过五分钟,就会隐约感觉到光线的流动。这样既实现了你的想法,又不干扰整体氛围。”

宋志学眼前一亮:“这个好!就像自然的昼夜交替,你身处其中时感觉不到,但回头一看,天已经亮了。”

“正是这个意思。”老陈笑了,“小伙子懂行。很多艺术家要求灯光效果强烈,恨不得搞成舞台剧,但真正的力量往往在 subtle 的地方。”

他们花了整个下午调试灯光。老陈不愧是老手,对光的色温、角度、亮度把握得极其精准。当最后一道暖黄色的光轻轻拂过《余响·三》表面的金纹时,那些纹理仿佛活了过来,在某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节奏中时隐时现。

“太美了。”王娟轻声感叹,举起相机记录下这一刻。

地面铺沙的工作遇到了点麻烦。博物馆方面担心细沙会产生扬尘,对文物保存不利。经过协商,他们采用了特殊处理的固沙工艺——细沙混合天然黏合剂,铺成后表面固化,但保留了沙的质感纹理。李刚蹲在地上,用特制的工具在沙面上划出流线型的纹路,模拟风雨的痕迹。

“刚子,左边再疏一点。”宋志学站在梯子上,从高处观察整体效果,“对,就是这样。要有种风刚刚停歇的感觉。”

视听间的设置相对简单。赵摄影师已经把短片剪辑成十分钟的循环播放,没有解说词,只有经过处理的自然声音和缓慢推移的镜头——雷雨云层的运动、森林的摇曳、木材在工作室中的特写、匠人手的动作。声音被处理得极其抽象,时而是遥远的雷鸣余韵,时而是木屑落下的细微声响,时而是工具与木材接触的节奏。

布展第三天,顾老来了。

老先生没有打招呼,独自一人拄着手杖慢慢走进展厅。他在《余响》展区前停下,静静看了十分钟,然后才转向正在调整简介牌的宋志学。

“小宋。”

宋志学回头,连忙放下手中的活:“顾老,您怎么来了?”

“来看看你们布展。”顾老微笑,“比我预想的还要好。这个空间感……有呼吸。”

他慢慢踱进展区,用手杖轻轻触碰地面固化的沙纹:“这个处理聪明。既有了意象,又没有实际的维护问题。”他抬头看灯光,“光线在动,虽然很慢。是谁的主意?”

“博物馆的陈师傅。”宋志学说。

“高手在民间啊。”顾老感叹。他走到《余响·五》前,仰头看着那块最大的雷击木。在精心设计的光线下,那块木头表面的凿痕呈现出丰富的层次,核心处的琉璃质区域映出模糊的人影,像是时间的镜子。

“这块最难处理,也处理得最好。”顾老说,“你没有试图‘拯救’它,而是让它‘成为’它自己。这些凿痕……是对话的记录。”

宋志学心里一热。顾老看懂了,完全看懂了。

“顾老,研讨会您会参加吗?”王娟走过来问。

“会来听听。”顾老说,“但我不发言。现在该是你们年轻人说话的时候了。”他转向宋志学,“小宋,研讨会上肯定会有各种问题,有些可能比较尖锐。记住,真实的体验比任何理论都有力量。你就说你在做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什么,困惑过什么,突破过什么。这就够了。”

“我记下了。”宋志学认真点头。

顾老又在展厅里转了一圈,看了其他艺术家的作品。临走前,他对宋志学说:“开展后,会有很多人来看。会有赞赏的,会有批评的,会有不理解的。都正常。重要的是,你们已经完成了一次诚实的创作。这就值得尊重。”

顾老离开后,布展工作继续。最后一天,所有展品就位,灯光、音响调试完毕,简介牌和作品标签安装完成。吴策展人组织了一次全展厅的预演,模拟观众流动路线,检查每一个细节。

当宋志学站在展区入口,看着那五块雷击木在精心设计的光线下静静呈现时,他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——这些木头不再仅仅是他工作的对象,它们成为了独立的存在,将要开始自己的旅程,与无数陌生人相遇。

“想什么呢?”王娟走过来。

“我在想,”宋志学缓缓说,“它们现在不属于我了。它们属于每一个来看它们的人。”

王娟点点头:“作品完成的时候,作者就该退场了。这是创作的规律。”

开展前夜,三人回到博物馆提供的招待所。李刚倒头就睡,他累坏了。王娟还在修改明天研讨会的笔记。宋志学却毫无睡意,他走到窗前,看着城市夜晚的灯火。

电话响了,是秦建国打来的。

“师父。”

“布展顺利吗?”

“顺利,都准备好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,“志学,紧张吗?”

“有点。”

“正常。我第一次参加展览是二十五岁,市里的工艺美术展,展一把自己做的椅子。开展前一晚,我一夜没睡,担心椅子腿不稳,担心榫卯有瑕疵,担心没人看。”秦建国笑了笑,“结果呢,椅子好好的,也有人看,还有人问价。但最重要的是,从那以后我明白了:东西做出来了,就让它去经历它该经历的。咱们的手艺人的责任是做好东西,至于这东西在世上会遇见什么,那不是我们能控制的。”

“我明白了,师父。”

“明天研讨会,真实说话就好。手艺人的真实,比什么漂亮话都有力量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早点休息。代我向娟子和刚子问好。”

挂了电话,宋志学心里踏实了许多。他回到桌前,拿出那个装着雷击木碎片的小布袋。碎片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他忽然知道该用它们做什么了。

第二天上午十点,“材质的诗性——当代工艺材料探索展”正式开幕。

开幕式来了不少人:美术界的学者、收藏家、媒体记者、艺术爱好者。宋志学穿着沈念秋特意为他准备的深灰色中式上衣,站在《余响》展区旁,回答着观众的问题。

大多数问题很常规:这是什么木材?怎么处理的?创作灵感是什么?宋志学一一作答,尽量简洁。

但有一个年轻女孩的问题让他思考了一下。女孩看起来像个大学生,背着一个帆布包,包里露出素描本的一角。

“宋师傅,”女孩问,“我注意到这五件作品的命名方式——《余响·一》到《余响·五》,没有单独的名字。为什么不用更诗意的名字呢?比如这块有金纹的,可以叫‘星图’;这块有孔洞的,可以叫‘呼吸’。”

宋志学想了想:“因为我不想限制观看者的想象。如果我把它命名为‘星图’,你看到的就是星空;但如果有人从中看到河流、看到脉络、看到记忆的碎片呢?数字是中性,它给作品一个顺序,但不赋予意义。意义由每个观看者自己完成。”

女孩眼睛亮了:“这是一种邀请——邀请观众参与作品的完成?”
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宋志学点头。

“那您不担心误解吗?如果有人看到了完全不是您初衷的东西?”

“不担心。”宋志学笑了,“我师父说过,好的器物有自己的生命。它离开工作室后,会遇到不同的人,在不同的环境里,被不同地使用和理解。这些‘误解’不是错误,是器物生命的一部分。”

女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拿出素描本开始画速写。

下午两点,研讨会在博物馆的报告厅举行。能容纳一百人的厅里坐了七八成。宋志学坐在嘉宾席上,手心微微出汗。他旁边坐着几位艺术家和学者,包括一位用陶瓷做大型装置的女艺术家,一位研究传统染色工艺的教授,还有一位从日本来的漆艺家。

主持人简短开场后,嘉宾依次发言。陶瓷艺术家谈了她对“残缺美”的理解;染色教授展示了植物染料在当代设计中的应用;日本漆艺家通过翻译讲述了“莳绘”技艺的哲学内涵。

轮到宋志学时,他深吸一口气,走到讲台前。台下是陌生的面孔,期待的眼神。他忽然想起小院,想起工棚里木头的香气,想起秦建国安静工作的侧影,想起那些晨昏交替中与木头相处的时光。

“我叫宋志学,是个木匠。”他开口,声音有些紧,但很快平稳下来,“我来自一个叫‘北木’的小工作室。今天展出的五件雷击木作品,是我在过去十个月里完成的。”

他调出准备好的图片,但只看了一眼就关掉了。他决定不按准备的讲。

“在开始处理这些雷击木之前,我师父秦建国告诉我:不要急着动手,先和木头相处。所以我花了整整一个月,什么也不做,就是看这些木头,摸这些木头,感受它们的重量、纹理、伤痕。”

他顿了顿:“起初我很焦虑。这些木头很珍贵,我怕做坏了。但有一天深夜,我在月光下看那块最大的料子,突然明白了——它不需要被‘做成’什么,它已经是完整的。它经历了雷击、火烧、风雨,在时间里变成了现在的样子。我的工作不是添加,而是发现;不是创造,而是揭示。”

台下很安静。

“处理过程中,我有很多困惑。比如那块布满孔洞的料子,脆弱得似乎一碰就碎。我试了很多方法,最后决定只用最细的植物纤维加固内部,保留孔洞的原貌。因为我意识到,那些孔洞不是缺陷,是这木头呼吸的方式,是时间经过的证明。”

“最难的是最后那块大料。我想把它做成山水,但怎么都不对。直到我放弃了这个想法,只是跟随木头的纹理,一凿一凿地去除已经碎裂的部分。这个过程很慢,有时一天只下几凿。我师父每天都来陪我,他不动手,只是看,偶尔提醒:‘这里纹理转向了’‘今天到这里,让木头歇歇’。”

宋志学的声音变得更轻:“他说,木头也需要歇歇。长时间工作会产生新的应力,需要时间平衡。这让我想到,我们现代人总是急着完成,急着呈现,急着得到结果。但有些过程就是快不了,有些平衡就是需要时间。”

“最后,当五块木头摆在一起时,我想到了‘余响’这个名字。雷声早已远去,但震动还在;灾难已经过去,但痕迹还在;对话可能结束,但影响还在。这些木头,是某种‘余响’的物化。”

他讲完了。没有高深的理论,没有华丽的辞藻,就是一个手艺人讲述工作的过程。但当他抬头时,看到很多人专注的眼神。

提问环节,第一个问题来自一位中年学者:“宋师傅,您提到了‘让木头歇歇’,这个观念很有意思。在效率至上的当代社会,这种‘慢’似乎是一种奢侈,甚至是一种反叛。北木工作室如何平衡这种‘慢工艺’与生存压力?”

宋志学思考了一下:“北木不追求做大,追求做精。我们接的定制订单不多,但每一件都投入足够的时间和心力。我们正在开发小件产品线,用做家具剩下的好料头,做一些茶器、文房之类的小物件。这些产品可以让工作室有稳定的收入,同时保持工艺品质。我师父常说:做精了,自然会有懂得的人找上门。也许我们永远成不了大企业,但可以成为一个‘小而美’的存在,这就够了。”

第二个问题来自一位年轻设计师:“宋师傅,您如何看待传统工艺与当代设计的关系?很多人认为传统工艺需要‘创新’,需要加入现代元素,您同意吗?”

“创新很重要,”宋志学说,“但创新不是简单的形式改变。北木做的家具,形式是传统的,但它在当代的意义是提供一种‘长久’的可能性。在这个很多东西都是一次性的时代,一件可以用几十年、可以传代的家具,本身就是一种创新——对消费主义文化的创新。至于具体的工艺,我们不排斥新技术,比如用电动工具提高某些环节的效率,但核心的判断和感知,必须是手和心的直接参与。机器可以辅助,但不能替代。”

研讨会持续了两个小时。结束后,不少人围过来继续交流。那位提问的年轻设计师递给宋志学一张名片:“宋师傅,我在做一个小型的设计工作室,主要做可持续设计。我对北木的理念很感兴趣,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你们小院参观学习?”

“欢迎。”宋志学接过名片,“来之前提前联系就好。”

日本漆艺家也通过翻译表达了他的欣赏:“宋先生的作品中有‘侘寂’的美学——接受不完美,尊重材料的本性,在简朴中见深意。我很感动。”

开展第一周,《余响》引起了不小的关注。本地艺术报刊做了专题报道,标题是《雷声之后的沉默:一位木匠与五块雷击木的对话》。报道中引用了宋志学研讨会上的话,还配了王娟为每件作品写的短诗。

报道出来的第二天,小院接到了十几个咨询电话。有想定制家具的,有想买小件产品的,有媒体想采访的,还有艺术院校想邀请讲座的。沈念秋一一记录下来,等秦建国处理。

秦建国看了记录本,只挑了其中几个回复:两个定制家具的咨询,如果对方愿意等至少半年工期,可以进一步沟通;美院的讲座邀请,婉拒,但欢迎带学生来小院实践;媒体的采访,除非是深度专题,否则婉拒。

“师父,这么多机会,为什么不多接一些?”李刚有些不解。

“刚子,你知道一棵树要长成材需要多少年吗?”秦建国反问。

“几十年……上百年?”

“对。咱们做木工,用的是树几十上百年的生长。如果咱们用几天时间就草草做成一件东西,是对不起这些时间的。”秦建国说,“北木的节奏,要和树木生长的节奏匹配。快不了,也不想快。”

一周后,宋志学三人回到小院。离开不过十天,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。院子里,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,秋意渐浓。

秦建国在工棚里做一把新椅子,看到他们回来,只是点点头:“回来了。先去歇歇,泡茶喝。”

没有热烈的欢迎,没有急切地问询,就像他们只是去了趟集市那样平常。但宋志学知道,这就是小院的节奏——一切都在平静中进行,深沉而有力量。

晚饭后,大家聚在茶室。宋志学详细讲了布展的情况、开幕式的反响、研讨会的问答。秦建国安静地听着,偶尔点点头。

“师父,顾老也来了,给了很好的评价。”宋志学说。

“顾老是明白人。”秦建国喝了口茶,“但重要的是,你们自己对这次创作满意吗?”

宋志学想了想:“满意。但也看到了很多不足。下次可以做得更好。”

“这就对了。”秦建国笑了,“手艺人的路没有尽头,永远都有‘下次可以更好’。但每一次都要全力以赴,这样才对得起材料,对得起时间,对得起自己。”

他放下茶杯:“告诉你们一个消息——隔壁院子谈下来了,租期五年。下个月就可以开始收拾。按咱们之前商量的,一部分做展示空间,一部分做教学区,再留一个小的工作室给志学做精细活。”

大家都很兴奋。这意味着北木有了更大的空间,可以更好地实现那些规划。

“还有,”秦建国继续说,“小件产品的设计稿,娟子和强子出了三套。明天大家一起看看,定下第一季的产品方向。我的想法是,第一季不超过十款,每款数量也不多,但每一件都要有北木的品质。”

“师父,定价呢?”王娟问。

“按成本算,加上合理的工费,不虚高,但也不贱卖。”秦建国说,“我们的目标不是最贵的,也不是最便宜的,是最对的——价格对得起东西,东西对得起价格。”

那晚,宋志学回到工棚。月光依旧,工作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。他仔细擦拭干净,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个装着雷击木碎片的小布袋。

碎片倒在台面上,大大小小,形状各异。他花了很长时间摆放它们,尝试不同的组合。最后,他决定做一个挂坠——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饰品,而是一个可以佩戴的小型装置。

他选了七片最有代表性的碎片:一片有完整的金纹,一片边缘有焦痕,一片形状像山峦,一片薄如蝉翼,一片有细密的裂纹,一片颜色特别深,一片形状规整可以做基底。

用最细的银丝,他以一种类似“金缮”的方式将这些碎片连接起来,不掩盖裂痕,反而用银线强调破碎的轨迹。最后成型的挂坠大约三厘米见方,层层叠叠,光影交错,像是将《余响》的整个创作过程微缩其中。

完成时已是凌晨。宋志学没有睡意,他拿着挂坠走到院子里。秋夜微凉,星空清晰。他把挂坠举到眼前,透过碎片的缝隙看星星,星光被分割成无数光点,仿佛那些雷击木中的金纹在夜空中复活。

“还没睡?”沈念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她披着外套,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。

“沈姨。”宋志学接过牛奶,“做了个小东西。”

沈念秋就着月光看了看挂坠:“真精巧。这些碎片……好像把那些大木头的故事都装进去了。”

“我想送给师父。”宋志学说,“纪念这次创作。”

“他会喜欢的。”沈念秋微笑,“建国表面上不说,心里很为你们骄傲。那天我看到他偷偷剪下报纸上关于展览的报道,夹在他的工作笔记里。”

宋志学心里一暖。

“志学,你有想过以后吗?”沈念秋忽然问,“北木会慢慢扩大,你作为师父最得力的徒弟,肩上的担子会越来越重。”

“我想过。”宋志学认真地说,“我喜欢这里,喜欢和木头打交道。我不求大富大贵,只希望能一直做这样踏实的手艺活。师父教我的,我会好好传承下去。”

沈念秋点点头:“那就好。这个院子需要你们年轻人。建国他……其实身体不如从前了,腰伤经常犯,只是他不说。以后很多事,要靠你们了。”

宋志学心头一震。他从未听秦建国提过身体不适,师父永远是从容不迫的样子。但仔细回想,最近秦建国确实坐的时间长了,有时会下意识地揉腰。

“沈姨,我……”

“不用说什么。”沈念秋拍拍他的肩,“好好做手艺,好好带刚子他们,就是最好的报答。去睡吧,明天还有活儿呢。”

沈念秋回屋后,宋志学又在院子里站了很久。他看着这个小院,这个他来了不到两年却感觉像家一样的地方。工棚、茶室、老槐树、工具架、堆放的木料……一切都那么熟悉,那么安心。

他知道自己找到了归属。不是地理意义上的,是精神上的——在这里,他可以安静地与材料对话,与时间共处,做那些在别人看来“慢”得不可思议,但对自己而言无比充实的工作。

第二天,秦建国看到那个挂坠时,沉默了很久。他把它放在手心,仔细看每一个细节,手指轻轻抚过银线缠绕的轨迹。

“费心了。”最后他说,声音有些哑。他没有说谢谢,但宋志学知道,师父收到了这份心意。

秦建国把挂坠挂在了工作台旁的墙上,那里已经挂了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:秦木第一次做的木勺子,李强第一次独立完成的榫卯,周明画的小院速写,现在多了这个雷击木碎片挂坠。

“它应该在这里。”秦建国说,“和其他的‘第一次’在一起。”

接下来的日子,小院进入了新的节奏。隔壁院子的整理工作开始了,大家在不影响日常工作的前提下,一点点收拾。老院子荒废了几年,杂草丛生,房屋也需要修缮。秦建国不着急,说慢慢来,重要的是做得扎实。

小件产品的设计也定稿了。第一季八款产品:茶则、香盒、墨床、笔架、镇纸、茶叶罐、花瓶、烛台。材料全部用做家具剩下的好料头:紫檀、黄花梨、金丝楠、老榆木、核桃木……每一款都有简洁的设计,突出木材本身的纹理和质感。

李强负责技术攻关,如何在不浪费材料的前提下,从料头中取出最合适的部分;王娟负责包装和文案设计,她坚持每件产品都要附上“身份证”——小卡片上写明木材种类、来源、制作日期、制作人;李刚和周明负责辅助工作和试验制作。

宋志学除了指导李刚,开始系统整理北木的工艺技法。秦建国说,这些经验不能只靠口传心授,要有系统的记录,既是为了传承,也是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。

十月的一个周末,美院的杨教授真的带学生来了。这次不是参观,是实践课——每个学生要在小院完成一件简单的小木作。秦建国给他们准备了安全的工具和练习木料,任务是用一天时间做一把黄油刀。

“别小看黄油刀。”秦建国对学生们说,“它看起来简单,但要做得顺手、好用、美观,需要处理很多细节:弧度的流畅性,厚薄的过渡,手柄的握感,表面的 finish。做完你们就知道了,没有一件木作是真正‘简单’的。”

学生们从早上九点干到下午五点,中间只简单吃了午饭。起初工作室里充满了刨削声、锯木声、砂纸声,还有偶尔的惊呼(“啊,削太多了!”)。到了下午,声音渐渐少了,大家开始进入专注状态。

结束时,十五个学生做出了十五把完全不同的黄油刀。有的简洁现代,有的模仿传统形制,有的在柄上刻了花纹,有的保留了树皮的质感。杨教授一把把看过去,连连点头。

“看到了吗?”她对学生们说,“同样的工具,同样的材料,同样的要求,但每个人做出的东西都不一样。这就是手作的魅力——人的个性会在作品中自然流露。”

一个男生举起手:“秦师傅,我做的时候总想着要做得完美,结果越做越紧张,反而做不好。怎么办?”

秦建国拿起那个男生做的黄油刀,看了看:“做得不错啊。弧线流畅,边角圆润,握感也好。”他把刀递回去,“问题不在于手艺,在于心态。你不是在做一件‘作品’,你是在做一把‘黄油刀’。想着它将来会被某人握在手里,用来抹黄油,在早餐桌上陪伴某个早晨——这样想,手就放松了。”

男生若有所思。

另一个女生问:“秦师傅,我毕业后也想做手作,但担心养活不了自己。您有什么建议吗?”

秦建国想了想:“如果你只是把手作当爱好,那很简单,喜欢就做。但如果想当成职业,就要认真规划。北木的模式不一定适合每个人,但有些原则是通用的:一是技艺要扎实,二是要有自己的风格,三是要懂基本的经营。还有最重要的一点——要耐得住寂寞。手作不是一条容易的路,可能很长时间都默默无闻,可能收入不稳定。想清楚这些,再决定。”

那天学生离开时,每个人都带着自己做的黄油刀和满手的木屑。杨教授最后走,她对秦建国说:“秦师傅,您今天给学生们上的,是他们在课堂上学不到的一课。谢谢您。”

“客气了。”秦建国说,“能有人愿意学,是手艺的福气。”

送走所有人,小院恢复了宁静。夕阳西下,给院子镀上一层金色。大家收拾工具,清扫木屑,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。

秦建国站在院子里,看着隔壁正在修缮的院墙。两个院子之间将开一个月亮门,既连通又保持相对独立。他想象着未来的样子:这边是工作区,那边是展示和教学区;来访的人可以先在那边看作品,了解北木的理念,如果有兴趣,可以过来看工作现场,或者参加短期的体验课程。

“师父,月亮门的样式,您想好了吗?”李强走过来问。

“想好了。”秦建国说,“不做复杂的雕花,就简简单单的圆拱门。门楣上用阴刻的方式,刻‘北木’两个字,要小,要含蓄,不仔细看看不到。”

“就像咱们的东西,”李强会意,“不张扬,但懂的人自然懂。”

“对。”

晚饭时,秦建国宣布了一个决定:从下个月开始,宋志学正式带李刚为徒。

“志学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,刚子这一年进步也很大。”秦建国说,“按照传统,该行拜师礼。咱们不搞复杂,但该有的仪式要有,这是对师徒关系的尊重。”

李刚激动得脸都红了:“师父,我……我一定好好学!”

“跟着志学,踏实学。”秦建国说,“三年学徒,五年半足,七年成师。路还长,一步步走。”

宋志学也郑重地说:“刚子,我会尽心教。但手艺这条路,师父领进门,修行在个人。你能走多远,最终看你自己。”

拜师礼定在下月初六,据说是个吉日。沈念秋开始准备仪式需要的东西:新衣服、礼酒、六礼束修(虽然秦建国说从简,但基本的礼节要有)。秦木听说后很兴奋,问自己能不能也拜师。

“你还小,先好好读书。”秦建国摸摸儿子的头,“但如果你真有兴趣,周末可以跟着哥哥们学基础。记住,不管是读书还是学手艺,都要专心。”

夜深了,小院的灯一盏盏熄灭。秦建国最后检查了一遍院门,回到屋里。沈念秋已经铺好床,正在灯下缝补他工作服上磨破的袖子。

“念秋,眼睛累,明天再补吧。”

“快好了。”沈念秋头也不抬,“你明天还要穿呢。”

秦建国在床边坐下,看着妻子低头缝补的侧影。灯光柔和,岁月静好。他忽然想起前世,那个在商海搏杀、回家却只有冷清公寓的自己。那时他拥有很多,但总觉得少了什么。现在他明白了,少的就是这份平淡的温暖,少的就是这种踏实的归属。

“念秋。”

“嗯?”

“谢谢你。”

沈念秋抬起头,笑了:“老夫老妻了,说什么谢。”她咬断线头,把衣服抖开看了看,“好了。睡吧,明天还要早起呢。”

躺下后,秦建国一时睡不着。他听着窗外秋风拂过树叶的声音,想着北木的未来。展览是个转折点,之后会有更多机会,也会有更多挑战。如何在这个加速的时代保持自己的节奏,如何在不妥协的前提下寻求发展,如何把手艺传承下去……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。

但他不焦虑。多年与木头打交道,他学会了一个道理:树木从不着急。它们按自己的节奏生长,经历风雨,沉淀年轮。急不来,也慢不了,就是那样自然地存在着。

北木也应该如此。按自己的节奏生长,不急不缓,不攀不比。把根扎深,把干长直,把枝叶舒展在适合自己的阳光雨露中。

至于能长多高,能荫蔽多少人,那是时间的事。

窗外,月亮升到中天,清辉洒满小院。两个院子安静地偎依着,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。工棚里,木头在黑暗中继续着它们缓慢的呼吸,等待着下一个黎明,等待着匠人的手,等待着被唤醒,被理解,被赋予新的生命。

而在城市的另一端,博物馆里,《余响》在夜色中静静伫立。最后一批观众早已离去,安保人员完成了例行巡视。展区的灯光调到最低档,只留下几盏安全照明。

在那极微弱的光线下,五块雷击木沉入黑暗,却又似乎隐隐散发着它们自己的光。那是木材深处封存的光阴,是匠人注入的心血,是所有相遇和对话留下的印记。

它们会在这里待上三个月,然后去往下个展览,或者回到小院,或者被收藏。无论去哪里,它们都承载着一段故事——关于一棵树,一场雷击,一个匠人,一次创作,以及无数观看者投注的目光和想象。

这故事没有终点,只有不断的余响。

就像木头的纹理,一圈圈,一年年,向外荡漾,永不停歇。

而此刻,万籁俱寂中,仿佛能听见那些余响——极轻,极远,却坚定地存在着,在时间里绵延,在空间里扩散,在心灵里生根。

那是手作的声音,是时间的声音,是生命的声音。

也是北木,这个小小院子,在这个喧嚣世界里,发出的安静而坚定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