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，“序言科技”总部大楼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静谧中，只有零星几扇窗户亮着灯，如同蛰伏巨兽尚未完全睁开的眼睛。陈序独自站在顶层的露天观景平台上，深秋的晨风带着彻骨的寒意，穿透他单薄的衬衫，他却浑然不觉。
他俯瞰着脚下逐渐苏醒的城市。街道如同细小的血管，开始有早班车流注入；高楼大厦的轮廓在熹微晨光中清晰起来，其中不少都闪耀着与“序言”相关的logo——合作伙伴、投资对象、甚至是竞争对手。这片繁华的景象，是他重生归来后，一手参与并深刻改变的商业版图。从那个资金链即将断裂的小公司，到如今市值数百亿、牵动全球目光的科技巨头，第二阶段这惊心动魄却又硕果累累的旅程，终于走到了一个关键的隘口。
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，沉稳有力。顾明拿着一件厚厚的羊毛大衣走过来，无声地披在陈序肩上。
“就知道你在这儿。”顾明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，却依旧清醒，“张凯和陆涛那边，刚结束和欧洲那边的深夜会议。我们‘正式’提交的竞购意向函和相关资质文件，已经通过高盛和瑞银，在苏黎世时间凌晨，送达NeuVision董事会和主要股东手里了。烟雾弹……算是放出去了。”
陈序没有回头，只是紧了紧肩上的大衣。“反应如何？”
“预期之中。”顾明走到栏杆旁，与他并肩而立，望着同样的风景，“NeuVision官方保持了沉默，这是惯例。但据我们在苏黎世的人观察，周天明那边的团队明显加强了在NeuVision总部附近的活动，安保级别提升了，有几家平时关系密切的律所和会计师事务所，连夜被召见。他们……感到了压力。”
“压力还不够。”陈序的声音冷得像脚下的晨风，“要让他相信，我们是真的要和他打一场不惜代价的拍卖会。陆涛的‘木马计划’，有进展吗？”
顾明沉默了几秒钟，才缓缓道：“接触到了汉斯·伯格的首席技术官，一个叫米勒的德国人。他对技术很执着，对周天明资本介入后可能改变公司研发文化和方向，表示出明显的忧虑。但他很谨慎，只愿意进行非常技术性的交流，绝口不提收购本身。至于汉斯·伯格本人……我们的渠道暂时还无法直接接触到，他身边现在围满了周天明的人，还有他自己的律师和保镖。似乎……被保护得很好，或者说，被隔离得很严实。”
“被隔离……”陈序咀嚼着这个词，“看来，周天明对这位创始人的‘说服’工作，做得并不像表面那么顺利。或者说，他用了些别的手段，让伯格不得不保持‘配合’。”
“很有可能。”顾明点头，“魏总那边，关于张浩的调查，有初步反馈了。”他的语气凝重起来，“张浩离开我们后，起初确实混得很差，债务缠身，还惹上了小额借贷的官司。但大概一年前，他的账户开始接收来自海外的不明汇款，数额不大，但很规律。他搬了家，换了一辆不错的二手车，生活似乎‘稳定’了下来。更重要的是，我们通过一些非公开渠道的交通记录交叉比对发现，在过去三个月里，他至少两次秘密前往深市，而周天明旗下的‘天智科技’在深市有一个重要的研发中心。虽然无法证明他直接进入了‘天智科技’，但时间和地点上的巧合……太高了。”
陈序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，果然，最坏的猜测正在被证实。张浩，这颗本以为早已锈蚀的旧钉子，真的被周天明捡起来，打磨锋利，准备在关键时刻，狠狠钉进“序言”的要害。
“能确定他手里可能掌握了什么具体‘材料’吗？”陈序问。
“暂时不能。”顾明摇头，“时间太短，而且张浩非常警觉，深居简出，通讯也似乎用了加密手段。魏总建议，暂时不要打草惊蛇，一方面继续深度监控，尝试破解他的通讯；另一方面，法务和公关部门的‘历史合规复核’正在加班加点进行，我们得先把自己可能的‘伤口’位置和严重程度搞清楚，才能决定是提前包扎，还是……准备动手术切除。”
“嗯。”陈序同意，“告诉魏总，监控继续，但也要准备好应急方案。如果发现张浩有异动，或者周天明那边试图利用他发动舆论攻击，我们要有能力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，哪怕是……非常规的反应。”
“明白。”顾明记下，然后换了个话题，“赵工和沈博士那边，通宵未眠。以色列perceptech团队的技术对接很顺利，他们的脉冲神经网络方案虽然粗糙，但理念确实新颖，赵工很兴奋。沈博士带领的专利分析团队，已经初步完成了对NeuVision三个核心专利的无效化论证草案，法务部门正在评估其法律上的可行性。另外……‘金盛广场’地下空间的调查，遇到瓶颈了。”
陈序微微侧头：“怎么说？”
“当年的施工图纸备份保管员，我们的人刚刚在加拿大找到他。但他非常恐惧，几乎什么都不敢说，只反复强调自己什么都不知道，当年只是按照命令保管文件，文件后来都被统一收走销毁了。我们的人判断，他可能真的不知情，或者……曾经知道些什么，但被严重警告过，留下了心理阴影。”顾明语气低沉，“至于那位前厂长的女儿，在欧洲的账户确实有异常资金注入，来源复杂，正在追查。但她本人似乎并不知情，学业生活正常。这条线……暂时也看不出直接关联。”
两条本以为最有希望的隐秘线索，几乎同时受阻。陈序的心往下沉了沉。周天明将自己过去的秘密掩埋得太深，防护得太好了。
“看来，想从‘过去’直接找到能一击制敌的武器，没那么容易。”陈序缓缓说道，目光重新投向远方逐渐被朝阳染红的天际线，“也许，最终的胜负手，并不在那些陈年旧账里，而就在眼前这场……关于未来的争夺战中。”
风渐渐大了，吹得两人的衣角猎猎作响。远处，一轮红日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，跃然而出，将万丈金光泼洒向整个城市。新的一天开始了，但这光芒，在陈序眼中，却像是大战来临前的血色黎明。
“第二阶段……”陈序忽然开口，像是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对顾明总结，“我们上市了，站稳了脚跟，建立了团队，扩大了盟友，看清了对手的一部分面目，也……发现了自己身上尚未愈合的旧伤疤。我们取得了很多，但也失去了……最后一段可以相对从容发展的‘平静期’。”
他转过身，面向顾明，脸上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，眼神却深邃如古井：“从今天起，从我们正式向NeuVision发出竞购信号的那一刻起，最后的缓冲地带消失了。周天明不会再有任何试探，任何保留。他会调动他所有能调动的资源——资本、政商关系、舆论工具、乃至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肮脏手段——向我们发起总攻。这场风暴，会席卷一切，无人可以幸免。”
顾明迎着陈序的目光，没有丝毫闪躲，他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，郑重地点头：“我知道。从你决定启用‘磐石’会议室那天起，大家就都明白了。这是一场决战。”
“是啊，决战。”陈序的目光越过顾明，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楼板，看到了楼下那些正在或即将开始忙碌的“序言”员工们，“告别平静，不是走向毁灭，而是走向最终的答案。无论是我们想要的未来，还是周天明极力隐藏的过去，都将在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中，被冲刷出来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”
他拍了拍顾明的肩膀，力道很重：“老顾，最艰难的时候要来了。替我守好后方，协调好各条战线。前方无论多么惨烈，我需要知道，我们的根基是稳的，我们的退路……至少在家人的心里，是存在的。”
“放心。”顾明只回答了两个字，却重逾千斤。
陈序最后看了一眼脚下这座他为之奋斗、也即将为之浴血的城市，转身，向着楼梯口走去。晨光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，显得孤独，却又无比坚定。
平静的日子，结束了。接下来，唯有战斗，直到一方彻底倒下，直到所有的恩怨情仇，都在这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中，得到最终的清算。告别，是为了不再回头地，走向那命中注定的终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