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去春来,转眼已是四月芳菲,春意盎然。
煜亲王府张灯结彩,世子兰灏的弱冠之礼已准备就绪。仪式盛大而周全,处处彰显着王府的重视与新世子的尊荣。
顾清风自那日后便一直住在京城的竹心苑,今日也前来观礼。陆不语与林惊鸿亦从三仙山赶来。
冠礼依古制进行,庄重而繁琐。兰煜雪身着亲王礼服,向前几步,立于阶前,声音沉肃,传遍庭院,“天朗气清,惠风和畅。今日乃良辰吉日,我等齐聚于斯,以行冠礼之大典。”
兰灏跪于他面前,眉目间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与期待。兰煜雪从侍者托盘中取过幅巾,为其加冠,朗声颂祝,“一加淄布冠,衣深衣,弃尔幼志,顺尔成德……”
宾客依次列坐观礼。顾清风面无表情地坐在席间,身形比往日更为清减,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。目光落在兰灏身上,却又像是穿透了他,落在虚空中的某处。
眼前恍然又浮现出月老祠那日,兰策被拖出大殿时,散乱长发间唯一束发的、是条暗灰色的粗糙布带……
“大师兄?大师兄?”手臂被轻轻拉了一下,顾清风猛地回神。
陆不语凑近,低声道,“结束了。四师弟带着兰灏进宫去了,估摸要晚些才能回府。你怎么了?方才一直心不在焉的。”
顾清风摇了摇头,并未多言,径自起身离席,朝外走去。
陆不语放心不下,匆匆跟了上去。“大师兄,你到底怎么了?方才观礼时就魂不守舍的。”
顾清风并未回答,只是任由脚步带着他前行。待他停下时,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金玉苑门外。
朱红色的大门依旧,只是廊下已没了那只一有生人靠近便尖声叫“刺客”的鹩哥,也没了那只总在笼中跳来跳去、叽叽喳喳的蜡嘴鸟。一片寂静。
他沉默着,抬步跨过门槛。院内,那株曾开得如火如荼的海棠树已不见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新栽的银杏。庭院布局似乎也经过改动,昔日熟悉的景致已然陌生。
陆不语跟在他身侧,环顾四周,有些不解,“大师兄,兰灏都进宫了,咱们来这儿做什么?”
顾清风的目光缓缓扫过庭院,最终落在原本该有一座亭子的地方,那里现在是一个鱼池,几尾锦鲤在初春微凉的水中慢悠悠地游着。他走进屋内,陈设更是大变,早已寻不到丝毫旧日痕迹。
他慢慢垂下眼帘,声音轻得如同叹息,“变了,所有的,都变了。”
带着兰策气息的东西,都没了。他下意识捂紧胸口,呼吸加重,当初送给他的那些也都没了。
陆不语看着他恍惚低语的模样,心下明了,大师兄这是又想起兰策了。他暗自叹息,劝慰道,“大师兄,别想了。人总得往前看,日子,总还得过下去不是?”
顾清风的声音依旧很轻,却带着一种钝痛感,一字一字敲在人心上,“本来今日,他也该行冠礼的。”
陆不语闻言,亦是重重一叹。兰策死了,还不到二十就死了,这事实至今仍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。他从前总觉得兰策身上有股异于常人的韧劲和倔强,一个人对战他们几个都不落下风。
可偏偏,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病死了。他虽憎恶兰策所为,却也未曾想过会是这般结局。
正不知该如何再劝,忽有下人匆匆寻来,在院门外恭敬禀报,“顾先生,门口来了一行人,为首的自称白无尘,说是来寻世子道贺的。
眼下王爷与世子皆不在府中,那白公子又说,若寻不到世子,见顾先生也是一样的,说您知晓他的名号。他们带了不少人,还备了厚礼。”
顾清风略一颔首,神色未见太大波动,“知道了。引他们去聚贤厅稍候。”
“是。”下人领命退下。
陆不语好奇道,“大师兄,这白无尘是谁?我怎么从未听过?”
“蓬莱岛的人。”顾清风淡淡道,似乎并无太大兴趣前去应酬。
“蓬莱岛?还备了礼,那是来给兰灏道贺的了。”陆不语想了想,“你不去见见?好歹招呼一下?毕竟兰灏是你徒弟。”
“……” 徒弟。
这两个字像两根细针,猝不及防地扎进顾清风的心口。他眸光几不可察地一颤,指尖微微收紧。
是啊,徒弟。
他答应了兰策,不再收徒。
可如今,兰灏名正言顺地成了他的徒弟,而兰策却早不是了。
他果然,答应过兰策的事,一件都没有做到。
自己真是,言而无信。
聚贤厅内,白无尘依旧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,年过三十,气质温润如玉,仪态端方从容。
他身侧坐着须发花白、面容和蔼的薛神医。两人身后,侍立着数人:苏锦、孙力、孙默,还有四名垂首恭立的年轻女子,打扮寻常,却不显柔弱。
顾清风与陆不语一前一后步入厅中。白无尘立刻起身,迎上一步,拱手行礼,笑容温和有礼,“顾大侠,久违了。”
顾清风还礼,声音略显低沉,“薛神医,白公子,久违。” 目光扫过众人,微微颔首。
薛神医也笑着起身,“顾公子,别来无恙。”
苏锦、孙力、孙默及那四名女子亦随之恭敬行礼。陆不语的身份被介绍后,一番简单的寒暄才算完毕。
厅角醒目地摆着两只沉甸甸的红木箱子。白无尘目光扫过,笑容愈发温和,解释道,“此次冒昧前来,一为恭贺世子殿下弱冠之喜,二来,也是庆贺少主,”
他顿了顿,语气自然,“得以归宗正名。备了些薄礼,聊表心意。此外,薛神医在此,顾大侠若有闲暇,正好可与神医探讨医理,想必于双方皆有益处。”
听到白无尘还是按照之前在蓬莱岛的称呼,又见双份贺礼,顾清风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他沉默着,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,只觉喉头干涩。
陆不语在一旁下意识挠了挠头,心道:坏了,这些人还不知道兰策已经出事了。
薛神医未察觉异样,顺着白无尘的话,抚须笑道,“正是。老朽运气好,来京时偶然得到两株凌波鬼针草。此草正合世子胃疾,相信,”
“胃疾?” 顾清风猛地抬起头,声音里带着急切,“当初,果真是神医救了他?”
薛神医颔首,神情坦荡,指了指身后一脸与有荣焉的孙默,“正是。说来也是机缘,是这小子第一个在海上发现了世子船只残骸,这才将人救了回来。”
孙默立刻挺直了腰板,下巴微扬,满脸写着我可是大功臣。
一旁的苏锦更是忍不住频频朝厅外张望,显然已迫不及待想见到兰策了。
顾清风的目光从孙默身上移开,缓缓转向白无尘,声音因极力压抑着什么而微微发颤,“白公子,可否告知,当时,究竟出了何事?在海上,他遭遇了什么?”
厅内气氛因他这突兀而急切的追问,静了一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