兴启六十年的第一次大朝会,于含元殿举行。事关京察启动后的权力再分配,殿中气氛凝重如铁。初始,以吏部尚书崔彦昭与沈大爷为首的阵营,凭借京察主导权与盐税新策的余威,步步为营,压制得彦文杰与汪若海两位阁老颇显被动,形势一片大好。
然而,就在崔、沈一方看似胜券在握之际,一个久未露面、几乎被朝臣遗忘的身影,出现在了丹墀之上——中书令李峤!这位三师级别的元老重臣,已称病在家休养数年,此刻突然现身朝堂,虽须发皆白,步履略显蹒跚,但目光开阖间威仪犹存。他的出现,瞬间打破了朝堂的力量平衡。
李峤并未多言,只轻描淡写几句,便以资历与威望轻易扭转了局面,使得崔、沈的攻势为之一滞。显然,这是慈圣皇太后为制衡崔尚书过于膨胀的权势,特意请出的“定海神针”。
眼看太后布局即将功成,一直冷眼旁观的凌云,心知此刻已是图穷匕见之时。他深吸一口气,毅然出班,手持笏板,朗声道:“臣弘文馆直学士凌云有本奏!”
霎时间,所有目光齐聚其身。太后于珠帘后亦微微蹙眉,不知这枚自己亲手提拔、本欲借其手抹平国子监旧案的棋子,意欲何为。
凌云无视各方复杂的注视,径直奏道:“启奏陛下、圣母。前奉旨查办国子监书生暴毙案,臣已查明,直接行凶者乃监内小吏王五、赵六,证据确凿。然,据多方查证,此二人幕后,另有指使之人!”
此言一出,满殿皆惊!尤其是珠帘后的太后,凤目陡然锐利起来。
凌云略作停顿,清晰吐出关键信息:“经查,指使王、赵二人行灭口之举者,乃一黄姓监生!”
“黄”字一出,如巨石投湖,激起千层浪!满朝文武,谁不知当朝圣母皇太后的嫡亲兄长便姓黄?其家族子侄亦有在国子监就读者!这“巧合”未免太过刺眼!
那本欲全力支持太后的中书令李峤,闻听此言,白眉微耸,深深看了珠帘方向一眼,原本欲助太后压制崔尚书的气势,顿时收敛了几分,竟不再轻易表态。太后借他之力压制外朝的布局,顷刻间被凌云这轻飘飘一句话撕开了一道裂痕。
珠帘之后,太后的脸色已是一片冰寒。她自问对凌云不薄,破格提拔,委以重任,甚至将关乎自身清誉的隐秘案件交其查办,指望他能体察上意,将不利证据悄然化解。万万没想到,此人非但未能领会,反而在如此关键场合,当众捅出这足以引人联想的“黄姓”,打乱了她全盘部署!这已非“不识抬举”,简直是忘恩负义,其心可诛!
“凌云!”太后的声音透过珠帘,带着压抑的怒火,冰冷响起:“你办案不力,妄加揣测,构陷宗戚,殊失大臣之体!着即革去弘文馆直学士、中书舍人本职,外放,即日离京,不得延误!”
然而,凌云对此结果似早有预料,脸上并无多少失落之色。他非但不惶恐谢罪,反而再次躬身,高声道:“臣领旨谢恩!然,国子监一案,关乎朝廷法纪、士林清议,岂可因臣之去留而半途而废?伏请圣母明鉴,将涉案小吏王五、赵六交由大理寺、刑部、御史台三司会审,彻查到底!并传唤那名黄姓监生至有司接受问询,以正视听,以安天下士子之心!”
这是以退为进,更是逼宫!当着满朝文武的面,太后若强行压下此案,必坐实“袒护外戚”之嫌。凌云此举,是要在离京前,榨取最后一丝“直声”和政治资本。
太后气得几乎咬碎银牙,胸脯剧烈起伏,良久,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:“准卿所奏!一应人犯、人证,交由三司严加勘问!凌云,你——即刻启程,滚出京城!”
经此一番剧烈震荡,朝会后续的博弈显得仓促而微妙。最终,在各方势力的拉扯妥协下,吏部尚书崔彦昭晋位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而资历最浅、在外朝根基相对薄弱、看似易于掌控的汪若海汪阁老,则出乎意料地被推上了中书令之位,显然这是太后在恼怒与无奈之下,为制衡崔彦昭而做出的选择。
大朝会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。凌云无视身后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,坦然走出含元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