诸位老少爷们儿,这天地万物啊,但凡是成了精的,都讲究个知音难遇。咱今儿要说的这位张公子,爱鸽子爱到骨子里,偏偏因为不识真神仙,闹得个人财两空!您要问这是怎么回事?且听我慢慢道来——
话说大清康熙年间,山东邹平县有位张幼量张公子。这位爷不爱功名不爱财,独独痴迷养鸽子!
要说这鸽子啊,可不是咱们平常看见的灰扑扑那种。那时候的品种,说出来能吓您一跳:山西的坤星鸽,山东的鹤秀鸽,贵州的腋蝶鸽,河南的翻跳鸽,浙江的诸尖鸽——这都是千里挑一的异种!还有什么靴头鸽、点子鸽、大白鸽、黑石鸽、夫妇雀、花狗眼……名目繁多,数都数不过来!
这张公子养鸽子,那可真是比伺候亲爹还上心!冬天怕冻着,给喂甘草粉暖身子;夏天怕热着,给喂盐粒降暑气。最绝的是,他怕鸽子睡得太沉容易得麻痹症,特意花十两银子从扬州买了只夜游鸽。
这鸽子个儿小机灵,放在地上能转悠一天不歇气,夜里往鸽棚里一放,扑棱棱惊得其他鸽子睡不安生——哎,反倒治好了鸽群的懒病!
就这么着,张公子成了齐鲁大地养鸽第一人!可就在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,奇事来了——
这天夜里,张公子正在书房赏玩鸽谱,忽听咚咚咚三声轻响。开门一看,但见一位白衣少年立在月光下,面如冠玉,目似寒星。张公子心里纳闷:这是谁家郎君,怎的从未见过?
少年拱手说道:在下漂泊之人,姓名不足挂齿。久闻公子养鸽盛名,特来讨教。
哎哟!这张公子一听是知音,连忙点灯引路,把鸽舍里百十只珍奇鸽子悉数展出!但见那些鸽子:有的羽似锦缎,有的眸如琉璃,红的像火,白的像雪,扑棱棱展翅,咕嘟嘟鸣叫,直把少年看得眼花缭乱!
少年叹道:果然名不虚传!小弟也养着几羽拙物,公子可愿移步一观?
张公子正在兴头上,当即随少年出门。可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劲了——这月色昏黄,野地荒凉,冷风嗖嗖地往脖子里钻!
正待询问,少年指着一处院落道:寒舍就在前方。
您猜怎么着?走近一看哪,哪是什么深宅大院,分明是座破旧道观!
只见少年立于院中,撮唇作哨,咕咕——咕咕——两声鸽鸣,忽然从屋檐下飞出两羽白鸽——这鸽子与寻常家鸽无异,可飞起来竟能在空中翻筋斗!一扑一翻,好似银丸跳荡,看得张公子目瞪口呆!
更奇的还在后头!少年又发异声,这次飞出来的鸽子堪称一绝:大的像野鸭子,小的才拳头大,落在石阶上学那仙鹤跳舞!大鸽子伸颈展翅,转着圈儿鸣叫;小鸽子忽上忽下,时而立在大鸽子头顶,翅膀扑扇如燕子穿柳!最妙的是它们鸣声相应,大者声如编磬,小者声如拨浪鼓,叮叮咚咚煞是好听!
张公子看得如痴如醉,连忙作揖:兄台真神人也!可否赐予一二?
少年连连摆手。张公子再三恳求,少年无奈,召来那对筋斗鸽,说:此物虽陋,您若不嫌弃,聊表心意。
张公子接过来仔细端详——嗬!这鸽子眼睛在月光下呈琥珀色,清澈得能看见里头花椒籽似的黑瞳仁!展开翅膀,肋下肉质晶莹透亮,连五脏六腑都看得分明!
张公子觉得非常神奇,但心中仍不满足,继续不停地恳求。
白衣少年连连摆手说道:使不得!还有两种绝品没亮相,这回可真不敢献丑了!
正当张公子还想讨要时,忽见家仆举着火把寻来:公子!深更半夜您在这荒郊野地作甚?
但见火光一闪,再一回头——那白衣少年地化作白鸽,扑棱棱冲天而起!再定睛看时,道观早化作荒坟一座,坟前两棵柏树在风中沙沙作响!
张公子抱着那对神鸽,与仆从面面相觑,这才明白是遇上了鸽仙。随后张公子和仆从抱着那两只白鸽,惊骇叹息着回了家。
回到家后,但见那对白鸽绕梁三圈,羽翼翩跹似流云,时而倒悬翻飞如杂耍,时而交颈和鸣奏仙乐,虽不及月下所见那般神奇,可在人间已是百年难遇的极品!
自此,张公子得此神鸽,爱若珍宝。两年光景,这对鸽子繁衍了三双儿女。任凭亲戚朋友怎么讨要,张公子死活不肯相赠。
偏巧有位父辈的官老爷前来做客,捋着胡须随口问:贤侄养了多少鸽儿啊?
张公子心里咯噔一下,含糊应道:养得不多...不多...
他含糊地应付了几句,就匆匆退下,随后转念一想:这位世伯莫非也是爱鸽之人?我若不肯割爱,岂不显得小气?
他在鸽舍前思来想去,徘徊不定,终是咬牙选了两只最俊俏的白鸽雏儿,用紫竹笼装了送给官老爷。
他心里滴血暗忖道:这白鸽比千两黄金还贵重,世伯定当明白我的诚意!
谁知过了几日,张公子又遇到这位官老爷,脸上不免流露出有恩于人的得意神色,可对方绝口不提赠鸽之事。
张公子实在憋不住,试探道:前日所献白鸽可还入眼?
您猜官老爷怎么说?但见他挺肚笑道:“嗯,味道还不错,挺肥美的。”
张公子心头一紧,惊问:您...您把它们烹着吃了?
官老爷捋须回道:正是,但味道与寻常鸽子无甚不同。
听闻此言,张公子好似三九天浇了冰水,差点背过气去!他跌跌撞撞回到家中,到了晚上,他梦到白衣少年来到他面前。
但见怒容满面,喝道:我原本见你真心爱鸽,才将子孙托付。谁知你明珠暗投,害它们命丧鼎镬!今日我便要带它们离去!
说罢化作白鸽,领着鸽群冲天而去,但闻夜空中鸽铃呜咽如泣!
次日天明,张公子跌跌撞撞扑向鸽舍——果然已是笼空巢冷!张公子悔恨交加,索性把剩余的鸽子尽数送人。
列位看官,要说这世间事,往往如此。后文书还有两段趣闻,可与张公子赠鸽同一笑:
一段:有人送朱红色金鱼给孙公子,家仆不会伺候,端着水盆直接上门,到了地方鱼都成鱼干了!二段:灵隐寺和尚按客人身份奉茶,遇上不懂茶的官老爷,任你献上多好的茶叶,人家咂咂嘴只说句:挺烫。——您说这可气不可气?
异史氏(作者蒲松龄自称)后来评道:“这世间的宝贝啊,向来只寻知音人——您看那叶公整天画龙,真龙不就登门拜访了吗?读书人渴求良友,贤君主寻觅忠臣,不都是这个理儿?唯独金银财宝,人人都喜好,可偏偏最难攒住!这正是神明恼恨贪心之辈,却偏疼那些痴情种子!“
所以说啊,这珍宝须赠识货人,真情要付有心郎。列位若遇知音客,切莫学张公子乱投礼,平白惹得仙鹤恨绵长!诸位说,是不是这个理儿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