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宇被妖树的青黑枝叶层层裹缚,如同被封进一只密不透风的茧。
他非但没有被吸食生机,反而能清晰察觉到,树脉深处奔涌的生命之力正循着枝叶的纹路,源源不断地涌入四肢百骸。
那股力量温热而磅礴,带着草木最原始的野性,瞬间搅动了他身上的天道之力,与此同时,盘踞在他经脉深处的天道草木之力,正被妖树源源不绝的生机滋养得愈发蓬勃。
那股绿意如破土的新芽,在四肢百骸间蜿蜒流淌,所过之处,干涸的灵力河床瞬间被填满,连带着识海深处那株虚幻的生命之树,都像是被浇了无根之水,枝叶疯狂舒展,根须肆意蔓延,贪婪地鲸吞着妖树送来的生命本源。
方宇能清晰察觉到,身上的天道符文正发出莹莹绿光,一枚、两枚、三枚……新的符文正顺着灵力的脉络,一点点浮现,金光与绿意交织缠绕,在他体表凝成一层薄薄的光晕。
天道的境界壁垒,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,早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,只需再往前一步,便能彻底破壁,踏入全新的境界。
突破的契机,竟在这噬人的妖树上。
就在这突破的临界点,异变陡生。
一股刺骨的阴寒之力,毫无征兆地从树冠最顶端倾泻而下。那不是寻常的冷意,而是带着蚀骨噬魂的诡异,仿佛能冻结神魂,瞬间穿透他周身经脉,直捣识海深处。方宇甚至来不及运转天道之力抵御,意识便如遭重锤,眼前骤然一黑,彻底陷入了昏迷。
昏沉的混沌中,他坠入了一个无比真切的梦境。
梦里没有妖树,没有异兽,没有血腥的献祭祭坛,只有和煦的暖阳,懒洋洋地铺洒在干净的柏油路上。
他牵着天天的手,指尖能触到她掌心的温热,她的小腹微微隆起,被宽松的棉布裙衬得愈发柔和,眉眼间漾着化不开的笑意。
两人慢慢走着,踩过满地金黄的梧桐叶,空气里飘着街边面包店的麦香,连风拂过耳畔的声音,都带着缱绻的温柔。
方宇低头看着她,心里灌满了从未有过的满足,他甚至能闻到天天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,他想,这大概就是人间最圆满的幸福了。
幸福的余温还未散尽,刺耳的引擎轰鸣声骤然撕裂了这片宁静。
一辆黑色轿车如同失控的凶兽,裹挟着疾风猛冲过来,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刺破耳膜。
方宇瞳孔骤缩,只来得及将天天往怀里死死一护,后背便传来一阵筋骨欲裂的剧痛。两人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,被狠狠撞向高空,在空中划过一道惨烈的弧线,随后重重砸落在冰冷的地面。
剧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,视线里的一切都染上了浓稠的血色。他艰难地抬起头,看见车门“哐当”一声被踹开,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缓步走了出来。
那人逆着光,脸上的轮廓看不真切,唯有一双眼睛,淬着毒蛇般的寒意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血泊里的两人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狞笑,指尖夹着的香烟燃着猩红的火点,火星簌簌往下掉。
男子俯下身,用淬了毒般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骂道:“奸夫淫妇……终于让我找到你们了。”
“不——!”
方宇猛地嘶吼出声,意识如惊雷般炸开,瞬间从噩梦中挣脱出来。
入目的,依旧是妖树狰狞扭曲的枝干,耳边却炸开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裂声。他强撑着涣散的神识往外探去,只见那些和他一样被裹成蚕蛹的躯体,正接二连三地炸开,白森森的骸骨混着早已干涸的血肉噼里啪啦坠落,砸在焦黑龟裂的地面上,瞬间被无形的力道碾成齑粉。
紧接着,数十条水桶粗的树根,像是蛰伏的巨蟒,从泥土里蜿蜒钻出,表皮布满狰狞的倒刺,淌着黏腻的墨绿色汁液。它们贪婪地卷住那些齑粉,一点点拖进漆黑的地底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滋滋”声响。
方宇浑身发冷,眼睁睁看着那些悬挂在枝头的蚕蛹,如同熟透的果子,一个接一个地坠落、爆裂、化为养料。
而他自己,正被牢牢捆在这棵噬人的妖树上,成为下一个待宰的祭品。
方宇死死盯着那些被炸开的蚕茧空出来的位置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。
只见一只只十七翼异兽扇动着遮天蔽日的翅膀,络绎不绝地俯冲而来,爪尖抓着的猎物五花八门——有身形堪比水牛的巨型鼠怪,尖牙外露,皮毛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;有双耳耷拉、通体雪白的巨兔,猩红的眼珠里满是惊恐,四肢还在徒劳地蹬踹;更有一条水桶粗的斑斓巨蟒,被异兽的利爪穿透七寸,蛇身扭曲着,发出嘶嘶的哀鸣。
这些猎物被接连挂上空缺的枝丫,还没等它们挣扎片刻,更骇人的东西来了。
那是一尊庞然大物,轮廓在妖异的林间光影里模糊不清,方宇眯起眼,只看到它覆着厚重的鳞甲,背脊上耸着嶙峋的骨刺,头颅似龙非龙,脖颈处却驮着一方堪比磨盘的龟甲,竟是一头分不清是龙是龟的神兽!它被两只十七翼异兽合力拖拽着,四肢瘫软,显然已经没了生息,被重重挂在最高的那根枝桠上时,整棵怪树都轻轻震颤了一下。
紧接着,更多奇形怪状的异兽猎物被源源不断地送上来,枝桠上很快又挂满了新的“蚕茧”。
而那些猎物刚被挂上,怪树的枝叶便如潮水般涌来,瞬间将它们层层裹缚,密不透风,只留下一个个鼓胀的茧包,和方宇此刻的处境别无二致。
方宇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些十七翼异兽。它们并未离去,反倒齐齐落在怪树粗壮的主干上,竟是盘膝而坐,开始了修行!
就在这时,怪树的树皮突然裂开无数细密的缝隙,点点莹绿的光晕从中渗出,紧接着,一缕缕乳白色的粘稠汁液汩汩流淌出来,落在树下的地面上,散发出浓郁的生机气息。
那些十七翼异兽见状,立刻伸长脖颈,贪婪地吞咽着这些汁液。随着乳白色汁液入腹,它们的羽毛开始泛起琉璃般的光泽,原本暗沉的翼膜逐渐变得晶莹剔透,连周身萦绕的气息都愈发强横,显然是在借助怪树的力量淬炼身躯。
方宇在茧中浑身冷汗涔涔而下,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浸透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体内的生机之力正疯狂奔涌,几乎要冲破经脉的束缚,再这样下去,不等怪树将他炼化,他自己就会被这股磅礴的生机撑爆!他咬紧牙关,催动丹田内的生命之树,将那些乱窜的生机一丝丝牵引吸纳,勉强维持着体内的平衡。
与此同时,他周身的天道之力也在疯狂运转,化作一道道无形的利刃,不断冲击着裹缚周身的枝叶。可那些枝叶坚韧得可怕,每次被天道之力震出细微的裂痕,转瞬便会被怪树的生机修复,反倒是天道之力的冲击,让他的经脉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。
逃出去?
谈何容易。
这棵怪树,分明就是一个以生机为引、以血肉为饵的巨大祭坛,而他,就是祭坛上即将被献祭的祭品。
方宇的意识在绝境中飞速运转,冷汗顺着被枝叶勒出的血痕滑落,良久,一个险到极致的念头终于在他脑海中成型——他要伪装成被榨干生机的枯骨,让妖树将他当作废料丢弃,只要一落到地底,凭借他远超普通枯骨的修为,便能觅得一线生机。
他强压下丹田中翻涌的灵力,开始催动体内残存的气血,一点点从毛孔中逼出。温热的血珠渗出来,迅速被妖树的枝叶吸收,树液裹挟着血腥气,在他周身缓缓流淌。紧接着,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缠绕在四肢百骸、令他动弹不得的天道之力,如同抽丝剥茧般,一点点牵引着沉回骨骼深处。每一寸牵引都伴随着蚀骨的痛楚,骨骼与血肉仿佛要生生剥离,可方宇死死咬着牙,连一声闷哼都不敢发出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的血肉彻底干瘪、消融,周身只剩下一副森白的骨架,连识海都刻意收敛得死寂一片,与那些被榨干生机的祭品别无二致。
就在这时,包裹着他的枝叶骤然松开。
“砰”的一声轻响,他像一袋毫无用处的垃圾,从万丈高的妖树枝头直直坠落。劲风在耳边呼啸,方宇眼睁睁看着下方地面上,那些水桶粗的树根正蠕动着张开密密麻麻的倒刺,如同择人而噬的蛇口,等着将他吞噬殆尽。
千钧一发之际,他重重砸落在根系之上。
几乎是落地的同一瞬,方宇猛地催动沉在骨骼中的天道之力。一道凛冽的剑气骤然从他指尖骨缝中迸发,带着锐不可当的锋芒,“嗤啦”一声便将缠上来的树根斩断,墨绿色的汁液喷溅而出。他不敢有丝毫停留,骨爪在交错的根系上借力跳跃,枯瘦的骨腿迈动得疾如闪电。
但凡有树根缠上他的骨骼,他便挥出凌厉的剑气,斩断、跳跃、奔逃,整套动作行云流水。断裂的树根发出凄厉的嘶吼,妖树似乎察觉到了异常,更多的根系从地底疯狂钻出,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,朝着他的身影席卷而来。
方宇咬紧牙关,将速度催动到极致,骨骼与树根碰撞的“咔咔”声不绝于耳。终于,在身后的嘶吼声越来越远时,他冲出了妖树根系的笼罩范围,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巨大河沟之中。
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包裹,可还没等他松口气,河沟深处便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水声。他抬头望去,只见无数身形巨大的水栖生物,正摆动着滑腻的躯体,张着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,朝着他飞速游来。
方宇来不及多想,猛地屏住气息,身形一沉,朝着河沟深处扎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