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城戒备,暗流涌动
三日期限转瞬即至,长安皇城内外戒备森严。鎏金宫墙被暮色镀上一层冷光,禁军手持长戟,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。紫薇宫前的祭星台已搭起三丈高的法坛,桃木幡旗在夜风里猎猎作响,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若有似无的鬼气,仿佛连风都带着一丝阴冷。
裴衍借着暗令入宫,一身内侍服饰掩去了官袍的威严。他低头疾行,却在紫薇宫偏殿的拐角处撞见武后身边的掌印太监李福。李福见了他,眼底闪过一丝诧异,却只躬身低语:“裴少卿,陛下已在法坛等候,只是今夜星象诡谲,钦天监说……恐有幽冥扰宫。”
裴衍心头一沉,顺着李福的目光望向天际——本该明亮的紫薇星竟蒙着一层墨色,星光黯淡,似被无形的阴霾笼罩。他不动声色道:“烦请公公引路,我有要事面圣。”
李福点头,却又从袖中掏出一块绣着牡丹的手帕,递给他:“裴少卿,擦擦鞋底,这地砖可是新铺的,武后娘娘最讨厌脚印。”
裴衍一愣:“公公,幽冥都要来了,您还管地砖?”
李福一本正经:“幽冥归幽冥,地砖归地砖,咱家可是掌印太监,职责所在!”
城西茅屋,秘术初现
与此同时,皇城之外的城西茅屋中,沈砚正将一枚青玉玉佩按在《阴阳镇鬼录》的残页上。玉佩上的朱砂痣纹路与残页符文竟精准契合,书页瞬间泛起金光,浮现出一行小字:“紫薇宫阵眼藏于祭星鼎下,需以生魂为引,以纯阳之血为破,然破阵者,需承幽冥反噬。”
“纯阳之血……”柳清晏攥紧了绣帕,眉头紧锁,“沈郎,你是幽冥阁暗桩,身带阴煞;裴少卿常年断案,沾了不少戾气。这长安城里,谁的血能算纯阳?”
沈砚猛地想起一事,拍案而起:“柳府旧藏的族谱里,记载你是李唐宗室旁支,血脉里带着皇室纯阳之气!当年阁主让柳崇安保管残页,恐怕早算到了今日。”
柳清晏脸色一白,咬了咬唇:“若能护长安安稳,些许血脉又算什么。”她顿了顿,突然瞪眼:“等等,你该不会早就知道我的身份,才故意接近我吧?”
沈砚连忙摆手:“冤枉啊!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!”
柳清晏冷哼一声:“回头再跟你算账。”
法坛惊变,黑袍现身
法坛之上,武后身着祭天礼服,鎏金凤冠在火光中熠熠生辉。她手持玉圭,率百官行祭星礼,钦天监的老道手持桃木剑,口中念念有词。可就在祭星鼎被抬上法坛的刹那,鼎身突然迸出墨色鬼气,坛下百官惊呼四散。
数道黑影从法坛后窜出,为首之人黑袍覆身,脖颈处的衔尾蛇烙印在火光下格外醒目。黑袍人狂笑:“幽冥阵启,紫薇星落,这大唐的江山,该换主人了!”
她抬手催动阵法,祭星鼎下的地砖轰然裂开,露出幽深的阵眼,无数惨白的生魂从阵中涌出。皇城上空的紫薇星彻底隐入云层,天地间霎时陷入一片昏黑。
裴衍拔剑直冲黑袍人,却被鬼气凝成的屏障弹开。危急关头,沈砚抱着玉佩跃上法坛,将其嵌入阵眼。金光乍起,暂时镇住了生魂,可黑袍人却甩出一柄淬毒匕首,直刺阵眼处的玉佩。
“小心!”柳清晏飞身挡在沈砚身前,匕首擦着她的手腕划过,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玉佩上。皇室纯阳血触到玉佩的刹那,阵眼爆发出刺目金光,那些躁动的生魂竟瞬间安静下来。
黑袍人的鬼气也消散大半,她恼羞成怒:“这破鼎,上次用的时候还好好的!”
钦天监的老道忍不住吐槽:“幽冥阁的经费是不是都拿去绣黑袍了?连个鼎都修不起?”
黑袍人怒喝:“闭嘴!再废话我连你一起炼了!”
真相揭晓,人心难测
裴衍趁机挥剑斩断黑袍人的袖袍,对方露出的手腕上,竟刻着与苏晚一模一样的朱砂痣。“你到底是谁?”裴衍厉声喝问。
黑袍人撤去兜帽,露出一张与苏晚有七分相似的脸,只是眉眼间满是戾气:“我是苏晚的胞妹苏冥,当年她为护李唐毁了幽冥阁,我便要替她‘完成’大业,借幽冥阵夺了这江山!”
原来当年苏晚建幽冥阁,一半为公道,一半为护住妹妹苏冥。可苏冥却痴迷幽冥阵法的力量,一直暗中培植势力,如今终于等到祭星时机。
阵眼处的金光渐弱,苏冥再次催动内力。柳清晏咬碎舌尖,将心头血喷在玉佩上,纯阳血的力量陡增,阵眼处竟生出一道金色锁链,直缠苏冥周身。
“你竟用皇室血脉献祭!”苏冥又惊又怒,却被锁链缚住。她不甘心地嘶吼:“这世间人心薄凉,武后多疑,裴衍身不由己,沈砚情根深种,谁又能真的护住这长安?”
裴衍一剑抵住苏冥咽喉,沉声道:“纵使人心难测,也有人愿守公道,护苍生,这便是你永远不懂的事。”
余波未平,暗流再起
天际的紫薇星突然破云而出,金光洒落,阵眼处的鬼气尽数消散。那些被牵引的生魂化作光点,缓缓归位。武后立于法坛之上,望着这一幕,鎏金凤纹护甲攥紧了玉圭,却未发一言。
苏冥被押入天牢,祭星大典草草收场。裴衍、沈砚与柳清晏立于紫薇宫的残月下,柳清晏手腕的伤口还在渗血,沈砚正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。
裴衍望着那枚恢复平静的玉佩,眸色深沉:“这幽冥阵虽破,可人心的幽冥,怕是还没散。”
话音未落,一名内侍匆匆赶来,递上一封武后的密诏。诏书上只写着一行字:“幽冥余孽未清,着裴衍彻查,沈砚、柳清晏协查,钦此。”
残月光落在三人身上,将影子拉得很长。皇城的风卷着未散的鬼气,也卷着朝堂的暗流。而那枚沾了纯阳血的玉佩,正泛着淡淡的微光,仿佛预示着这场关于人心与幽冥的博弈,远未结束。
三人走出紫薇宫,沈砚突然问道:“接下来去哪儿?”
柳清晏揉了揉手腕:“先找个地方吃饭吧,我失血过多,得补补。”
裴衍点头:“行,我知道城西有家酒馆的羊肉汤不错。”
沈砚眼睛一亮:“那还等什么?走!”
柳清晏瞪他:“你请客!”
沈砚讪笑:“那个……我最近手头有点紧。”
裴衍默默掏出一枚铜板:“猜拳吧,谁输谁请。”
沈砚和柳清晏异口同声:“裴少卿,你俸禄最高,你好意思?”
裴衍面不改色:“我的俸禄都拿去修地砖了。”
紫薇宫一役后,长安城表面上恢复了平静,但暗流依旧涌动。裴衍、沈砚和柳清晏奉武后密诏,暗中追查幽冥阁余孽。这一日,三人正在大理寺翻阅卷宗,忽听门外传来一阵骚动。
“贫道玄真,求见裴少卿。”一个清朗的声音穿透嘈杂,传入内堂。
裴衍抬头,只见一名身着灰白道袍的中年男子立于门外。道人须发微白,手持一柄拂尘,腰间挂着一枚古朴的铜铃,眼神深邃如古井无波。他的道袍虽朴素,但袖口绣着几道暗金色的云纹,隐隐透出一股不凡的气息。
沈砚低声嘀咕:“这年头道士也来报案?”
柳清晏白了他一眼:“别胡说,说不定是线索。”
裴衍起身相迎:“道长有何指教?”
玄真道人微微一笑,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符纸,递了过去:“贫道夜观天象,发现长安城阴气未散,恐有幽冥余孽作祟。此符乃贫道师门秘传,可感应鬼气,或许对诸位有所帮助。”
裴衍接过符纸,只见上面朱砂绘制的符文隐隐泛着微光,触手竟有一丝温热。他眉头一皱:“道长可知幽冥阁?”
玄真道人颔首:“幽冥阁以邪术惑人,贫道早有耳闻。近日贫道云游至长安,察觉城中鬼气异常,特来相助。”
沈砚凑过来,好奇地问:“道长,你这铜铃是干嘛用的?驱鬼吗?”
玄真道人轻笑:“此铃名为‘镇魂铃’,可安抚亡魂,亦可震慑邪祟。”说着,他轻轻一摇,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,沈砚顿时觉得心神一静,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澄澈了几分。
柳清晏若有所思:“道长既有此等本事,不如与我们一同查案?”
玄真道人点头:“正有此意。”
四人决定夜探长安鬼市——传闻中幽冥阁余孽常出没之地。鬼市位于城西一处废弃的坊市,平日里人迹罕至,入夜后却灯火通明,各路江湖人士、奇人异士在此交易。
沈砚兴奋地搓手:“听说鬼市能买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,不知道有没有《阴阳镇鬼录》的完整版?”
柳清晏无奈:“你是来查案的,不是来逛街的!”
玄真道人提醒道:“鬼市鱼龙混杂,诸位务必小心。”
果然,刚踏入鬼市,便有一名蒙面小贩拦住他们,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:“几位客官,可要买‘幽冥香’?点燃后可见亡魂,只需十两银子!”
裴衍冷眼一扫:“官府查案,闲杂人等退开。”
小贩一听,立刻缩了缩脖子,溜走了。
四人继续前行,忽见一名黑袍人匆匆拐入一条暗巷。玄真道人低声道:“此人身上有鬼气,跟上去!”
跟踪至巷尾,黑袍人突然消失在一扇木门前。玄真道人掐指一算,沉声道:“此处有障眼法,待贫道破之。”
他取出符纸,口中念念有词,随后将符纸贴在门上。木门“吱呀”一声打开,露出一个地下密室。
密室内烛火摇曳,黑袍人正与几名同伙低声交谈:“三日后,子时,城南废弃的义庄,阵法将成……”
裴衍眼神一凛,正要冲进去,却被玄真道人拦住:“且慢,他们身上有禁制,贸然出手恐打草惊蛇。”
沈砚小声问:“那怎么办?”
玄真道人微微一笑:“贫道有一计。”
翌日,鬼市流传出一则消息——有人高价收购“纯阳血”。黑袍人果然中计,派人前来试探。
柳清晏假扮卖血的富家小姐,戴着面纱,娇滴滴地说:“小女子家中世代行医,这血可是祖传的纯阳之血,价格嘛……得加钱。”
黑袍人派来的探子信以为真,约定三日后在义庄交易。
三日后,子时,城南义庄。
黑袍人带着手下早早布下阵法,静待“纯阳血”的到来。
柳清晏、沈砚和玄真道人假扮卖血人,裴衍则埋伏在暗处。
交易开始,黑袍人冷笑道:“多谢姑娘的纯阳血,不过……你的命我们也收下了!”
他一挥手,阵法启动,鬼气弥漫。
玄真道人不慌不忙,摇动镇魂铃,口中念咒:“天地无极,乾坤借法——破!”
金光骤起,阵法瞬间瓦解。
黑袍人惊怒交加:“你是何人?!”
玄真道人拂尘一甩:“贫道玄真,专治尔等邪祟。”
裴衍从暗处冲出,一剑斩断黑袍人的退路。
沈砚则趁机翻找密室的线索,突然喊道:“这里有封信,是写给‘阁主’的!”
柳清晏接过信,念道:“‘阁主’命他们三日后在皇陵开启‘九幽大阵’,欲借龙脉之力颠覆大唐!”
四人面色凝重。
玄真道人叹道:“皇陵乃龙脉所在,若被幽冥阁得逞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裴衍握紧剑柄:“必须阻止他们。”
沈砚挠头:“可皇陵戒备森严,我们怎么进去?”
柳清晏微微一笑:“别忘了,我可是‘李唐宗室旁支’。”
玄真道人点头:“贫道可施隐身符,助诸位潜入。”
临行前,沈砚突然问:“道长,你这符纸能不能多给我几张?我回头研究研究。”
玄真道人无奈:“沈公子,符术非儿戏,需心诚则灵。”
沈砚笑嘻嘻:“我诚心诚意想学嘛!”
柳清晏揪住他的耳朵:“先办正事!”
玄真道人攥着桃木剑的指节泛白,目光死死钉在殿中那抹素影上。女子垂眸理着鬓边湿发,腕间银镯坠着的流苏晃出细碎银光,与她腕上若隐若现的青黑纹路缠在一处。她抬眼时,眉弯里盛着的笑意温软,像极了三日前山下茶寮里,为他递过热姜汤的那个姑娘。
可玄真鼻尖的清心符已隐隐发烫,丹田处的本命真气竟无端滞涩——他修道五十载,早该断了尘缘念想,此刻却盯着女子微润的唇瓣,心头竟漫起一丝荒唐的怜惜。那怜惜疯长得比殿外的野草还快,瞬间盖过了符纸的警示,让他分不清,她鬓边的水珠,究竟是雨水,还是鬼气凝成的寒露。
“道长既已避雨,何不过来烤烤火?”女子语声轻柔,指尖一捻,殿角的枯枝竟腾地燃起暖黄火苗,只是那火光昏沉,映得她半边脸明,半边脸暗,像极了被欲念劈开的人心,一半清明,一半沉沦。
玄真喉结滚了滚,桃木剑的剑穗被夜风拂得贴在手腕,冰凉的触感总算让他混沌的神智回笼了几分。他强压下心头那股异样的怜惜,指尖掐了个静心诀,沉声道:“女施主深夜在此荒寺,不怕山中精怪作祟?”
女子闻言低低一笑,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的积灰,露出半截绣着缠枝莲的白绫鞋,鞋尖竟沾着半点坟茔里才有的湿泥。“道长说笑了,”她缓步走近,银镯流苏擦过玄真的道袍,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冷香,“这山中最凶的精怪,未必是野物呢。”
话音落时,玄真怀中的清心符“滋啦”一声烧起了焦边,丹田真气猛地逆行,逼得他闷哼一声,桃木剑险些脱手。他抬眼再看那女子,她鬓边水珠已然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眼角蔓延开的青黑鬼纹,可那双眸子依旧含着温软笑意,竟和他年少时过世的师妹有七分相似。
“你……”玄真的声音发颤,是道心失守的惶恐,也是欲念翻涌的无措,“你究竟是何来历?”
女子停在他三步之外,腕间青黑纹路彻底绽开,如蛛网般覆满皓腕,银镯却突然发出一阵细碎的哀鸣,似在抗拒什么。“道长不记得我了?”她语声陡然低了几分,带着几分怨怼几分委屈,“三十年前,你在终南山下,为了保住你的道心,亲手推开的那个……不就是我吗?”
玄真如遭雷击,尘封的记忆轰然破开。那年他初窥道途,遇一修行千年的花魂,花魂渡他过天劫,却也动了尘缘,他为求大道,以本命符咒伤了花魂,将其打回原形,此后便绝口不提这段过往。
“你竟未散……”玄真踉跄后退,桃木剑拄在地上才稳住身形,心头的野草疯长成了参天大树,将他五十年的道心缠得密不透风,“我当年……”
“当年你说,修道之人当断七情,”女子步步紧逼,周身鬼气渐浓,却偏生眉眼温柔,“可你今日见我,不还是动了怜惜?这欲念的缠缚,纵是百千劫,你又逃得掉吗?”
话音未落,殿外的山雾骤然翻涌,枯枝燃起的火苗猛地窜起丈高,却半点暖意无存,只映得玄真的脸在明灭火光里,一半是道心坚守的惨白,一半是欲念沉沦的暗红。他攥紧桃木剑,剑刃抵上了女子心口,可指尖却在不住颤抖——他能斩尽世间妖鬼,却斩不断这心头疯长的野草,更斩不掉那跨了三十年的缠缚因缘。
剑刃寒锋贴着女子心口素衣,竟未割破半分肌理,反被她周身萦绕的冷香裹得发钝。女子分毫未躲,眉眼弯得愈发凄婉,指尖轻轻搭上玄真握剑的手,冰凉触感顺着剑身漫上来,瞬间浇灭了他掌心的汗,却燃得心头那簇欲念更烈。“道长敢伤我一次,怎就不敢再斩一次?”她语声轻得像雾,却字字戳进玄真软肋,“还是说,你早知道,当年斩我是错,今日道心失守,更是逃不掉的劫?”
玄真喉间腥甜翻涌,本命真气乱得像团麻,道袍领口绣的太极纹路渐渐褪了光泽,那是道心崩坏的征兆。他死死闭了闭眼,眼前却晃过两重身影——一边是师父临终前攥着他手腕叮嘱“道心无垢,方得长生”的肃穆,一边是三十年前雷劫夜里,花魂舍了千年修为替他挡下九天玄雷,满身焦痕却笑着说“愿你大道顺遂”的模样。愧疚与欲念缠在一处,将他五十年修行磨得溃不成军,桃木剑的剑刃竟微微颤出细碎的嗡鸣,再难往前递半分。
“我从未想过害你。”女子忽然俯身,鬓边青丝扫过玄真脸颊,冷香里掺了丝极淡的花魂本味,是终南山下漫山遍野的野蔷薇香,“我守了三十年残魂,渡了无数孤鬼,只盼再见你一面,问你一句——你当年断情绝爱,真就活得自在?”
话音落时,殿外山雾突然凝成无数细碎的光点,顺着门窗缝隙钻进来,竟是些被花魂渡化过的孤魂残魄,个个飘在半空,沉默望着殿中二人。玄真睁眼望去,那些光点里隐约映出过往片段:他修道有成后的孤寂日夜,花魂残魂漂泊时的颠沛流离,两半人生隔着三十年光阴,竟都是满目的荒芜。
他攥剑的指节骤然松开,桃木剑“当啷”坠在地上,震得积灰四散。道心彻底崩裂的瞬间,丹田真气轰然溃散,玄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溅在女子素衣上,像开了朵艳烈的花。他踉跄着扶住殿柱,望着女子眼角未褪的鬼纹,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:“我……从未自在过。”
女子望着他唇边血迹,眼底温软笑意终于掺了几分真意,可周身鬼气却突然暴涨,将整座破寺裹得密不透风。她抬手拭去玄真唇角血迹,指尖沾了血珠,竟缓缓凝成一颗殷红的花种:“既不自在,便认了这份缠缚吧。只是这因缘债,要你用往后岁岁年年,慢慢还。”
玄真望着那颗跳动的花种,忽然懂了——她要的从不是报仇,是要他亲手接下这份跨越三十年的情劫,从此放下道心,与她一同坠进这百千劫都逃不开的欲念缠缚里。殿檐的铜铃不知何时竟重新响了起来,叮铃声混着山雾里的鬼哭,像在庆贺,又像在悲鸣。他抬手,缓缓接住了那颗花种,指尖触及的瞬间,周身残存的道力彻底消散,眼底清明尽数褪去,只剩一片沉沦的暗红。
玄真接过那颗殷红的花种,指尖触及的瞬间,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三十年前终南山下的画面——花魂女子在雷劫中为他挡下九天玄雷,满身焦痕却笑着说“愿你大道顺遂”。那时的她,眼中没有怨恨,只有成全。
殿外山雾翻涌,无数被花魂渡化的孤魂残魄飘在半空,光点中映出过往片段:他修道有成后的孤寂日夜,花魂残魂漂泊时的颠沛流离。两半人生隔着三十年光阴,竟都是满目的荒芜。
女子望着他唇边血迹,眼底温软笑意终于掺了几分真意:“你当年断情绝爱,可曾有一刻想起过我?”
玄真闭眼,泪落无声。
玄真握着那颗殷红的花种,指尖传来微微的跳动,仿佛它是一颗鲜活的心脏。花种在他掌心扎根,细如发丝的血色根须刺入皮肉,却无半分疼痛,只有一股温热的暖意顺着血脉流淌。他抬头望向女子,她的眼角鬼纹已褪,眉目间竟浮现出一丝凡人才有的疲惫。
“你究竟是谁?”他嗓音嘶哑,不再是那个清心寡欲的道长,而是一个满身尘缘的凡人。
女子轻笑,指尖拂过他的眉骨:“三十年前,你在终南山下救下的那株野蔷薇,可还记得?”
记忆的碎片骤然拼合——那年他初入道门,奉师命下山历练,途经终南山脚时,见一株野蔷薇被山洪冲垮,根系裸露,奄奄一息。他心生怜悯,以灵力为其续命三日,直到它重新扎根。临别时,那株蔷薇无风自动,花瓣轻蹭他的指尖,似在道谢。
“你是那株蔷薇……”玄真喃喃。
女子摇头:“我是它的魂。你以灵力救我,却也让我生了灵智,从此贪恋人间情爱。后来你修道有成,为斩尘缘,亲手将我打回原形。”她的声音低了下去,“可你不知,我早已修出人形,只是不敢现身……直到那场雷劫。”
玄真浑身一震。
雷劫夜,九天玄雷如怒龙降世,他道行尚浅,几乎魂飞魄散。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素影扑来,以血肉之躯替他挡下
寒霜故人
寒冬,清晨。
长安城郊的破落村落裹在霜雪与晨雾里,檐角的冰棱垂成晶亮的剑,风卷着碎雪沫子,往人骨头缝里钻。陈默拢了拢身上浆洗得发硬的粗布棉袍,刚踏过村口冻裂的土路,就瞧见老槐树下蜷着个身影。
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妇人。
她佝偻着背,满头银丝结着白霜,身上那件打了数层补丁的夹袄根本抵不住寒风,可她却没往旁边能遮雪的破庙挪半步,只枯坐在槐树根上,一双昏黄的眼死死盯着村口的岔路,像在等什么人。
陈默脚步顿了顿。他昨夜为追查那桩“活人化俑”的案子熬到三更,天没亮就出城寻线索,本想绕开这村落,却被老妇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阴气勾住了心神——那不是寻常的死气,是沾了秘术咒印的阴寒,和他前几日在洛阳旧邸里摸到的残俑气息如出一辙。
他放轻脚步走过去,刚想开口询问,老妇人却先抬了头。她浑浊的眼珠骤然亮了一瞬,像两盏蒙尘的油灯被陡然拨亮,竟直直看穿了陈默藏在书生皮囊下的异样:“你身上……有‘异乡客’的气。”
陈默心头一震。穿越到这高宗朝三年,他从未在人前暴露过自己的来历,这老妪不过是个乡野老妇,竟能一语道破。他攥紧了袖中那半块从俑身抠下的青铜残片,压低声音:“老丈婆何出此言?”
老妇人没答,枯瘦的手颤巍巍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,塞到陈默掌心。油纸被冻得发脆,里面是块黑沉沉的木牌,上面刻着扭曲的符文,边缘还沾着早已发黑的血渍。“三日前,有个穿黑锦袍的人来过,”她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留了这东西,说等一个‘能看见常人看不见之物’的后生,还说……过了今日午时,这村子就没了。”
陈默指尖触到木牌的刹那,一股刺骨的阴寒顺着血脉往上窜,他脑海里陡然闪过残俑身上的同款符文——那是武后秘养的“阴符卫”专用的镇煞咒,专用来处理那些知晓了不该知晓秘密的人。
晨雾里,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老妇人浑身一颤,猛地抓住陈默的手腕,她的手冰凉却有力,指节扣得他生疼:“后生,你看那路上的雪……”
陈默抬眼望去,瞳孔骤然收缩。
村口的雪地上,竟凭空出现了一串脚印。那脚印浅而虚浮,不似活人踩踏,且只进不出,正一步步朝着老槐树的方向挪来,脚印过处,积雪竟瞬间凝成了暗灰色的冰,冰下还隐隐透出几分青黑的俑纹。
寒风骤起,卷着碎冰碴子打在脸上生疼,那串虚浮的脚印已挪到老槐树下三尺处,冰面下的青黑俑纹蜿蜒蔓延,竟顺着树根缠上了老妇人的裤脚。她浑身抖得更烈,牙齿打颤却死死咬着唇,枯眼盯着脚印尽头的晨雾,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:“那黑袍人腰间挂着玉牌,刻着‘阴符’二字,还说……这村子底下埋着不该埋的东西。”
陈默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异光,那是他穿越后意外觉醒的感知力,触碰到缠来的俑纹时,只觉一股腐旧的死气钻心,脑海里瞬间闪过残俑开裂时露出的枯骨。他猛地将老妇人往身后一拉,袖中青铜残片骤然发烫,与掌心木牌相呼应,发出极淡的青芒,堪堪挡住俑纹的蔓延。
晨雾里的马蹄声越来越近,隐约夹杂着甲胄摩擦的脆响,脚印忽然停下,雾中缓缓浮现一道模糊的黑影,身形僵硬如俑,周身裹着化不开的阴寒。老妇人捂着脸低泣,陈默攥紧木牌与残片,目光沉冷——他清楚,这绝非普通阴符卫,而是被秘术炼成的俑卫,来的目的,便是灭口与销毁证据。
脚下的冻土忽然震动,地面裂开细缝,青黑俑纹顺着裂缝疯长,整个村落的晨雾都渐渐染成灰青,远处隐约传来村民的惊呼声,转瞬便没了声响,只剩寒风卷着死寂,裹着那道黑影步步逼近。
皇陵之行前夕,长安城南的旧书肆笼罩在暮春的薄暮里,青石板路被细雨浸得发滑,檐角的水珠串成银线,打湿了泛黄的书幡。沈砚拢了拢素色长衫,指尖还沾着方才在崇文馆抄录的“九幽大阵”残文,他此行本是想寻一本《雍州地脉考》,查证大阵与华山龙脉的关联。
刚拐进旧书肆所在的窄巷,巷口的卖花翁忽然佝偻着身子咳了两声,沈砚下意识侧目,却觉后颈一阵冰凉——那不是晚风,是淬了寒气的指尖擦过衣料的触感。
“谁——”他猛地旋身,腰间长剑“铮”地出鞘半寸,可视野里只晃过几道墨色残影,为首者罩着玄色斗笠,露在外面的下颌线绷得如铁,手中帕子裹挟着甜腻的异香直扑面门。
“沈公子,阁主有请。”冷硬的话音落时,帕子已捂住他口鼻。沈砚只觉一股麻意从鼻腔窜入四肢百骸,他拼尽最后力气将一枚刻着北斗纹的铜符掷向巷侧的砖缝,随即眼前一黑,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华山之巅
再睁眼时,刺骨的寒风裹挟着云雾灌进衣领,沈砚打了个寒颤,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嵌着玄铁的石椅上,身下是万丈悬崖,头顶是皑皑雪峰——竟是在华山落雁峰之巅!
“醒了?”沙哑的声音裹着冰碴子砸过来,沈砚抬头,见一名黑袍人负手立在丈外,脸上覆着狰狞的鬼面,唯有双眼如寒潭,映着峰顶的残阳。
“阁下是幽冥阁的人?”沈砚强压下心头惊悸,手腕暗暗较劲,却觉绳索韧如精钢,竟纹丝不动。他早年随裴衍学过军械,一眼便认出这绳索的纹路,“缚龙筋?传闻是前朝镇龙台的镇物,你们竟能弄到这东西。”
黑袍人低笑一声,鬼面下的声音更显诡谲:“沈公子好眼力。不过既识得缚龙筋,便该知挣扎无用。今日请你上山,不为别的,只让你做个见证——幽冥阁重启华山论剑,胜者可得《九幽剑谱》。”
“《九幽剑谱》?”沈砚瞳孔骤缩,他曾在秘阁见过记载,那剑谱是南北朝时魔教遗物,剑招尽引幽冥煞气,练之者必堕魔道,“江湖早传此谱已随魔教覆灭而失传,你们竟藏着这等邪物!”
“失传?”黑袍人嗤笑,“不过是世人眼拙罢了。”
剑客云集
黑袍人抬手一挥,袖中飞出数道黑羽,没入云雾深处。不过片刻,峰巅的浓雾竟如潮水般退去,露出一座丈高的青石擂台,台下或坐或立,竟聚了数十名剑客。
这些人模样各异:有袒胸露腹的关西大汉,腰悬鬼头刀,刀鞘上还凝着未干的血渍;有身披僧袍的头陀,手持戒刀,眉宇间却满是戾气;还有个面蒙白纱的女子,指尖缠着银丝,不知是何兵器。沈砚扫过一圈,心头一沉——这些人竟半数是朝廷海捕文书上的亡命之徒,难怪幽冥阁能悄无声息聚起这般势力。
“咚——”一声钟鸣,擂台中央的铜鼎燃起幽蓝鬼火。一名红衣女子突然足尖点地,如一抹烈焰掠上擂台,手中长剑挽出个剑花,朗声道:“《九幽剑谱》我要了,谁敢拦我,先问我手中‘赤霄’!”
话音未落,台下那关西大汉已怒吼着挥刀扑上:“黄毛丫头也敢撒野!”鬼头刀裹挟着劲风劈向女子头顶,却见她腰身一折,赤霄剑如流光电掣,只听“铮”的脆响,大汉的百炼精钢刀竟从中断为两截,断刃擦着他耳际飞落悬崖,惊得他踉跄后退,险些坠崖。
沈砚看得心头一跳,那女子的剑招看似凌厉,实则暗含柳家剑法的“回风式”,只是招式间多了几分阴诡,“这剑法……和清晏的路子这般像?她到底是谁?”
枯枝寒榻
沈砚在枯枝与松针铺就的“软榻”上昏沉了三日。
山风卷着崖底的寒气,从他破烂的衣襟钻进去,冻得他骨缝发疼,可脏腑里又像揣着团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五脏六腑都似要熔成一滩烂泥。意识浮浮沉沉,总在冰与火的炼狱里来回拉扯——时而如坠千年冰窟,指尖冻得青紫发麻,连呼吸都带着冰碴;时而又被烈焰裹住,肌肤似要皴裂,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灼痛。
这折磨的源头,总绕不开岳老二。
那人是他拜了五年的师傅,是他落魄时收留他、教他辨药识术、待他如亲传弟子的人。可十天前的断魂崖边,一切温情都成了淬毒的利刃。
那日晨雾未散,师徒二人说是去崖壁寻一味能活死人的“还魂草”。岳老二走在前面,灰白的胡须被山风拂动,慈眉善目的模样,和往日并无二致。沈砚攥着绳索,正要攀上崖壁,后颈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,力道狠戾得让他瞬间脱力。他踉跄着回头,撞进师傅骤然冷下来的眼——那眼底哪还有半分温和,只剩淬了几十年的阴鸷与狠绝。
“师傅……你?”沈砚喉间发紧,刚摸到腰间的短刀,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猛地往前推去。
身后是云雾翻涌的断魂崖,脚下是万丈深渊。他坠落的刹那,听见岳老二在崖边冷笑,那声音混着山风,像毒蛇的信子舔过他的耳膜:“小畜生,沈家的东西,本就该是我的,留你到现在,已是仁慈。”
沈家?他自记事起便孑然一身,哪来的什么沈家?可疑问刚起,身体已被罡风裹住,崖壁的碎石划破他的皮肉,风声灌满了他的耳朵,最后是冰冷的崖底潭水,将他的意识彻底吞没。
再醒来,便是这枯枝松针堆成的窝。
三日里,他半梦半醒。梦里,岳老二那张阴鸷的脸总在不远处盘旋,嘴角挂着得逞的冷笑,一遍遍地重复着崖边的话;而另一个梦,却总被一场大火占据——朱红的雕梁被烧得噼啪作响,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,哭喊与爆裂声混在一起,他明明毫无记忆,却偏生觉得那火场里的每一寸焦土、每一片灰烬,都和自己血脉相连,烧得他魂魄都跟着生疼。
喉咙干涩得像要裂开,他想咳,却只能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,涣散的视线里,枯枝的影子晃成了火场的梁柱,松针的焦苦味,竟也和梦里的烟火气重合了。他攥紧了身下的枯枝,指节泛白,残存的意识里,只剩滔天的恨意与茫然——岳老二为何害他?沈家的大火,又与自己有何干系?
第四日破晓,崖底渗入的微光刺醒了他。喉间剧痛如铁钳箍锁,他试图发声,却只溢出嘶哑如破风箱般的气息。
“莫急,你半条命还悬在阎王手里。”
声音来自身侧。一位须发皆白、袍袖破烂的老道,正用小石臼捣着草药。见他醒来,老道舀起一匙墨绿色药汁,不由分说递到他唇边。药汁极苦,却带着奇异的回甘,滑入咽喉后,那股火烧火燎的痛竟缓了三分。
老道自称“云散人”,在这华山深谷采药悟道三十载。那日他正追踪一株罕见的“鬼哭兰”,却撞见沈砚坠崖。
“推你那人,黑衣劲装,袖口绣着岳家暗卫的云纹。” 云散人眼神如古井,“他原本要补剑,是老道我用巽位迷踪阵引开了他。但他迟早会下来确认你的尸首。”
沈砚以指为笔,在尘土地上划出歪斜字迹:“为何救我?”
云散人凝视他脖颈上被粗布包裹的伤口,良久才道:“你坠崖时,老道我看见一道青气自你心口涌出,托住了致命处。那气,是‘血脉护命’,唯有汴州沈家嫡系子孙将遭灭顶之灾时才会显现。”
他顿了顿,“岳老二的‘锁魂剑谱’,练到第七层便需以沈家血脉为引,饮血淬剑,方可大成。他养你二十年,教你剑法,真正目的,是等你剑气纯熟、血脉沸腾之时,拿你炼剑。”
沈砚浑身剧震,旧日碎片轰然拼合——岳老二为何独独对他“慈爱有加”,却又总在月圆之夜取他几滴血;为何严禁他踏足汴州,却总对着那枚蟠龙纹的沈家玉佩出神……原来自己不仅是认贼作父,更是仇人精心饲养的“药引”。
七日后,沈砚已能勉强站立。云散人将他领到崖底一处隐秘石洞,洞内竟有一方沈家先祖的简易牌位,碑文模糊,仅辨“汴州沈氏”四字。
“六十年前,沈家乃中原剑道魁首,锁魂剑谱本是沈家镇族之宝。岳老二的师父‘血手屠’趁乱劫掠,沈家满门被屠,剑谱被夺。唯有尚在襁褓的沈家幼子被忠仆冒死带走,下落不明。” 云散人看向沈砚,“你腰间那块胎记,状若残月,与沈家嫡子代代相传的印记一模一样。”
最后一句,彻底凿穿了沈砚最后一丝迷茫。他扑通跪在牌位前,无声磕头,额抵冷石,肩背剧烈颤抖。不是哭,是血誓在骨骼里重塑的铮鸣。
三更天,他辞别云散人。老道赠他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,剑身虽腐,剑格处却隐约可见沈家蟠龙纹的印记。
“此剑是当年沈家护卫的佩剑,随主坠崖,流落于此。它等你,很久了。”
沈砚以布裹颈,负剑而行。走出崖底时,回头望了一眼——云散人立于苍松下,身影渐融于雾霭,仿佛从未出现。
南下汴州的路上,沈砚夜宿荒祠。梦中,他总见一名女子立于火海,怀中紧抱婴孩,口中喃喃:“砚儿,记住沈家的血……”醒来时,锈剑竟在鞘中微微震颤,剑格处的蟠龙纹泛起暗红光泽。
某夜,他途经一处废弃驿站,忽闻陶俑碎裂之声。循声望去,墙角竟立着半截残俑,俑身裂痕处渗出黑血,喉间发出模糊音节:“……禁……录……”
沈砚俯身细听,残俑却骤然崩裂,化作一地腥臭泥浆。泥浆中,一枚青铜残片闪着冷光,与他袖中所藏残片纹路吻合。
一月后,他抵达汴州城外。汴州城外十里,有一片乱葬岗。沈砚在此歇脚时,忽见一老妪蹲在坟前烧纸,口中念念有词:“沈家的债,该还了……”
他上前询问,老妪却猛地抬头,浑浊双眼直勾勾盯着他脖颈的胎记:“残月现,俑魂醒……你回来了,它们也该醒了。”说罢,她指向城西方向,枯手颤抖如风中秋叶。
沈砚顺着她所指望去,暮色中的汴州城轮廓模糊,唯独西郊上空凝聚着一团灰青雾气,形如巨俑。
昔年锦绣之地,如今只剩残垣断壁间荒草萋萋。他在废墟中徘徊三日,终于在西郊荒山寻得一片无碑坟冢,当地老人含糊其辞,只说那是“几十年前被灭门的冤主”。
沈砚立于坟前,风吹乱他枯草般的发。他缓缓拔出锈剑,剑锋映出他瘦削而狰狞的倒影,以及脖颈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疤。
“岳老二,你偷了我沈家的剑,饮了我沈家的血…” 他声音嘶哑如鬼泣,“现在,该用你这贼人的头,祭我沈家三百亡魂了。”
他转身,面向华山方向。手中锈剑,在暮色中泛起第一缕血光。
而千里之外的华山之巅,岳老二正摩挲着那枚温润的沈家玉佩,忽然心口一悸。他掐指推算,脸色骤变——锁魂剑谱第七层的心法,竟在帛书上无端渗出血珠,仿佛某种封印,正在苏醒。
汴州遇故人
汴州城的雪还未化尽,城墙根处堆积着肮脏的冰碴,在正月惨淡的日光下泛着湿冷的光。沈砚裹紧破旧的灰袍,低头混入进城的人流。脖颈处的伤疤在寒风里隐隐作痛,像一条冰冷的蜈蚣匍匐在皮肉之下。
城门处堵得厉害。一队右威卫的兵士正在盘查行人,玄甲在雪光中冷硬如铁。领头的将军跨坐于黑驹之上,腰佩长刀,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张面孔——正是右威卫大将军陈默,以“铁面无私、眼毒心细”闻名汴京的人物。
沈砚下意识侧身,将脖颈的伤疤藏入衣领阴影,手却不由自主按向腰间。那里系着半块蟠龙纹玉佩,玉质温润,与他血肉几乎融为一体——这是他从岳老二书房暗格中盗出的唯一念想。
“你,站住。”
陈默的声音不高,却穿透嘈杂人声,直抵沈砚耳畔。
沈砚僵住。几名兵士已围拢过来,长戟交叉,封住去路。陈默策马缓行至他面前,居高临下。那目光先落在他脖颈——粗布绷带虽遮了伤口,可那道深壑的轮廓依然明显——随后定在他腰间。
“解下佩饰。”陈默命令。
沈砚指尖发冷。若在此暴露,莫说报仇,只怕立时便要殒命。他右手悄然移向背后锈剑——
“将军且慢。”
一道清越女声自身侧响起。沈砚余光瞥见一袭素白劲装的女子从人群走出,腰间悬着刑部腰牌,面容清丽如雪中寒梅,眼神却锐利如刃。她向陈默拱手:“下官刑部主事苏墨卿,奉旨协查沈家化俑案。此人形迹虽可疑,但或与案情有关,还请将军交由下官询问。”
陈默眉头微蹙,打量苏墨卿片刻,又看向沈砚腰间的玉佩。忽然,他瞳孔一缩。
“这玉佩……”陈默翻身下马,竟不顾身份,一把扯下那半块玉佩,举至光下端详。蟠龙纹在日光下流转着奇异的暗红色泽,似有血丝在其中游走。“是汴州沈家的‘血玉蟠龙佩’!此物应在十八年前随沈家灭门失踪,怎会在你手中?”
沈砚心头剧震,下意识要夺回玉佩,却被苏墨卿悄然按住手腕。她的手指冰凉,力道却稳如磐石,指尖在他腕脉处轻轻一点——是个暗号。
“将军明鉴。”苏墨卿声音平稳,“下官正是为此玉佩而来。沈家旧宅近日异象频生,每至子夜便有陶俑走动之声,城中百姓皆言沈家冤魂不散。尚书大人命我暗中查访,此人既持沈家信物,或为破案关键。”
陈默沉默良久,将玉佩丢回沈砚怀中,目光却如钉子般钉在他脸上:“你脖颈的伤,是剑伤。何人所为?”
沈砚哑声开口,声音粗粝如砂石摩擦:“坠崖所伤。”
“坠崖能在颈前留下这等平整切口?”陈默冷笑,却未再追问,只挥了挥手,“苏主事既如此说,人你带走。但三日内,本将要见到刑部文书。”
沈家旧宅在城西,曾是汴州最气派的宅院之一,如今朱门斑驳,石狮残缺。 推开沉重的大门,一股陈腐气息扑面而来,混杂着灰尘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土腥味。庭院深深,积雪未扫,枯枝在风中如鬼手摇曳。
正厅内,一位白发老者立于祖宗牌位前,背影佝偻如枯松。闻声转身,正是沈家族长沈万山。他年过七旬,面目沧桑,一双眼睛却清亮得不合年龄。
“族长,人带来了。”苏墨卿轻声道。
沈万山的目光落在沈砚脸上,先是疑惑,随即游移至他手中紧握的玉佩。老人浑身一震,踉跄上前,枯瘦的手颤抖着捧起那半块玉佩,又猛地掀开沈砚的衣领——脖颈伤疤下方,一枚月牙状胎记赫然在目。
“残月胎记……血玉蟠龙佩……”沈万山老泪纵横,声音破碎如裂帛,“阿砚!你是阿砚!我那苦命的侄儿啊!”
沈砚僵立当场。记忆中从未有人这般唤过他。
沈万山跌坐椅中,泪落如雨:“十八年前,你爹沈怀义、你娘林素心,带着刚满周岁的你连夜逃出汴州。他们是我沈家旁支中最杰出的一对,你爹精通风水异术,你娘过目不忘,正是他们夫妻二人,在整理祖宅密室时,发现了《炼俑禁录》……”
“《炼俑禁录》?”沈砚嘶声问。
“那是沈家世代守护的禁忌之书。”苏墨卿接话,神色凝重,“相传为战国方士所着,载有以活人炼俑、赋予陶俑神魂的邪术。沈家先祖获此书后,深知其害,遂封存于密室,立誓永不开启。”
沈万山喘息片刻,继续道:“可消息不知如何走漏,被华山岳老二得知。那恶贼本就盗了我沈家镇族剑谱《锁魂剑诀》,得知禁录存在后,更是觊觎不已。他率众夜袭你爹娘隐居的山村,你娘为护你,将禁录关键一页吞入腹中,你爹拼死将你塞入枯井……等我们赶到时,只见满地鲜血,你爹娘尸骨无存,你也下落不明。”
老人抓住沈砚的手,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:“这些年,岳老二从未放弃寻找禁录。他假意收养你,一是因《锁魂剑诀》练至第七层需沈家血脉淬剑,二是他认定你爹娘必已将禁录之秘传于你——哪怕你自己并不知晓。”
沈砚忽然想起许多细节:岳老二总在他练剑后取他腕血,滴入剑炉;每月十五必逼他背诵一些古怪口诀,说是什么“华山心法”;还有那些深夜来访的神秘客卿,总用某种贪婪的目光打量他,仿佛在看一件器物……
“沈家这些年,接连有旁支族人失踪或暴毙。”苏墨卿声音低沉,“刑部暗中调查,发现皆与岳老二有关。他在逼问禁录下落,更在收集沈家血脉——似乎那禁录的终极秘术,需要纯正的沈家血脉为引。”
窗外忽然传来细微声响,似陶土摩擦。
苏墨卿瞬间按剑,眼神锐利如鹰。沈万山却疲惫摆手:“是那些‘东西’……自三个月前,祖宅密室被不明人物闯入后,夜里便常有陶俑走动之声。但它们从不伤人,只是……像是在寻找什么。”
沈砚缓缓抬头,望向厅堂深处那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。最上方,一块新牌位尚未刻字,空荡荡的,仿佛在等待什么。
他终于明白,自己这二十年,从被岳老二从枯井中抱起的那一刻起,就活在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里。所谓养育之恩,是淬剑的圈养;所谓师徒之情,是榨取血脉的伪装。
掌心玉佩被攥得滚烫,那暗红血丝仿佛活了过来,在他血脉中游走。
“岳老二现在何处?”沈砚问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沈万山与苏墨卿对视一眼。
“三日前探子来报,”苏墨卿道,“岳老二已离华山,正星夜赶往汴州。他的《锁魂剑诀》,似乎快要突破了。”
沈砚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,手按上腰间锈剑。
剑身轻颤,嗡鸣如泣。
他知道,该来的,总要来的。
而这一次,他不再是被淬炼的“药引”。
他是索命的刃。
沈万山颤巍巍从怀中取出一卷残破帛书,摊开后竟是《炼俑禁录》的残页。
“你娘吞下的那一页,记载的是‘以血饲俑,以魂铸剑’的邪术。岳老二虽得剑谱,却不知禁录中还有更可怕的东西——”
他指向帛书角落的符文,那纹路与沈砚腰间玉佩的蟠龙纹如出一辙:“沈家血脉,是唯一能唤醒‘俑卫’的钥匙。岳老二养你,不仅为淬剑,更想用你的血,炼出一支不死不灭的俑军!”
窗外忽起阴风,牌位前的长明灯剧烈摇晃。苏墨卿低声道:“昨夜刑部密报,华山附近已有三座村庄……全村化俑。”
沈砚的指尖死死攥住那半块蟠龙玉佩,玉面冰凉,却似有烈火在纹路中灼烧。他低头看向帛书上扭曲的符文,脑海中闪过岳老二每月取他腕血时的眼神——那不是慈爱,而是贪婪的审视。
“所以……我的血,不仅能淬剑,还能唤醒俑军?”他的声音沙哑如刀刮铁锈。
沈万山沉重地点头,枯瘦的手指抚过帛书上的血渍:“你爹娘临死前,将禁录关键一页毁去,就是怕岳老二得逞。可如今……”他望向窗外灰青色的雾气,“俑卫已开始苏醒,若岳老二再得你血脉,天下必遭大劫。”
苏墨卿忽然按住沈砚的肩膀,力道沉稳:“沈公子,刑部已查明,岳老二三日前离开华山,正朝汴州而来。他的目标,就是你。”
沈砚冷笑,眼底泛起血色:“正好,我也在等他。”
他猛地扯开衣领,露出脖颈上狰狞的剑疤,疤痕下,那枚月牙胎记在昏暗的烛光中泛着诡异的暗红。沈万山倒吸一口冷气:“你的胎记……何时变成这样?”
“自从我离开华山,它便开始发烫。”沈砚抬手抚过胎记,指尖竟沾了一丝血珠,“现在想来,是岳老二的锁魂剑诀在牵引我的血脉。”
窗外阴风骤烈,长明灯“啪”地熄灭,整个祠堂陷入黑暗。黑暗中,沈砚腰间的锈剑突然发出一声低吟,剑格处的蟠龙纹如活物般蠕动,竟渗出丝丝血线,顺着剑身蜿蜒而下。
苏墨卿迅速点燃火折子,火光映照下,三人惊见——沈砚的影子,不知何时已分裂成两道!一道是他原本的影子,另一道却扭曲如俑,脖颈处赫然是一道勒痕般的黑纹。
“是俑卫的印记……”沈万山声音发颤,“你的魂魄,正在被禁术侵蚀!”
沈砚却出奇地平静。他缓缓拔出锈剑,剑身上的血线已凝成一道符咒,与帛书上的纹路一模一样。
“既然我的血是钥匙,那便用它开门吧。”他抬眼,眸中血色更浓,“岳老二想炼俑军?好,我亲自送他一场‘俑劫’!”
话音未落,祠堂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,青黑色的俑纹如毒蛇般窜出,缠上沈砚的双脚。他却纹丝不动,反手将锈剑插入地缝,低喝道:“沈家亡魂三百,今日——借尔等怨力一用!”
剑身轰然炸开一团血雾,雾中隐约传来无数凄厉的哭嚎。祠堂四壁的沈家牌位齐齐震颤,最上方那块无字的灵位“咔嚓”裂开,露出一枚青铜俑面,双目空洞,嘴角却诡异地扬起。
苏墨卿脸色骤变:“不好!他在强行唤醒沈家地下的古俑!”
沈万山踉跄后退,老泪纵横:“阿砚,住手!这些俑卫怨气太重,你驾驭不住——”
沈砚却充耳不闻。他染血的手握住俑面,任由青铜刺入掌心,声音冷如九幽寒冰:“岳不群,你不是要炼俑吗?今日,我便让你看看……什么才是真正的‘锁魂’!”
祠堂外,灰青色的雾气骤然翻涌,化作无数俑形黑影,朝着华山方向无声咆哮。
而千里之外的岳老二,正于密室中吐出一口黑血。他惊骇地发现,手中那本《锁魂剑谱》的第七层心法,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——褪色成空白!
此刻,汴州城外三十里驿道。
岳老二勒马停在道旁,从怀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青铜罗盘。罗盘中央,一滴暗红色的血珠正剧烈震颤,指针死死指向汴州城方向。
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狂热的神情。
“找到了……终于找到了……”
“沈砚我儿,为师这就来接你回家。”
“你的血,该派上真正的用场了。”
他身后,十余名黑衣剑客沉默立于暮色中,腰间长剑在鞘中低鸣,如饥似渴。
风雪欲来。
密室秘闻
钱府的夜,静得反常。
三更梆子响过,三道黑影翻过钱府后院高墙。陈默打头,玄色劲装融入夜色;苏墨卿紧随其后,步伐轻盈如猫;沈砚殿后,锈剑以布裹缠背在身后,每一步都踩得极稳——这是他二十年来在华山夜训刻入骨子的本能。
钱庆棠的书房在后院深处,独栋两层小楼,此刻灯火尽灭,像座沉默的坟茔。
陈默在门锁前蹲下,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铁签,三转两拨,铜锁应声而开。门轴转动时发出极轻微的“吱呀”声,在死寂中格外刺耳。
书房内陈设奢华,紫檀书架抵墙而立,博古架上摆满珍玩。苏墨卿径直走向西墙那幅《雪夜访戴图》,指尖沿着画轴边缘摸索,在右下角一处微凸处轻按三下。
“咔嗒。”
暗门自书架侧缓缓滑开,一股阴冷湿气裹挟着奇怪的土腥味扑面而来。不是泥土的芬芳,而是某种……混着铁锈与陈旧血液的腐败气息。
陈默取出火折子吹亮,三人鱼贯而入。
阶梯向下延伸,深不见底。石壁上渗出冰冷水珠,脚步声在狭窄通道里回荡,每一次回响都敲在人心上。沈砚的脖颈伤疤开始隐隐发烫——这是某种警告,他血脉中对邪术的天然感应。
约莫下行二十余丈,眼前豁然开朗。
这是一间三丈见方的石室,四壁凿痕粗粝,显然仓促建成不久。而室内之物,却让见惯风浪的陈默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石室中央,呈八卦方位摆放着八尊半人高的青铜器。 器型诡异,非鼎非尊,器身铸满扭曲人形浮雕——那些“人”呈跪姿,双手反缚,脖颈以夸张角度后仰,口部大张似在无声惨叫。每一尊铜器顶端,都有碗口大的凹槽,槽内积着暗红发黑的血垢,即便已干涸,仍散发浓烈腥气。
铜器围成的圈内,地面刻着繁复阵图。朱砂混合某种金属粉末绘制的线条,在火光下泛着暗哑光泽。阵图中心,赫然摆着一只陶土烧制的人俑头颅——五官模糊,唯独眼眶处是两个黑洞,凝视着入口方向。
“这是……”苏墨卿声音发紧。
沈砚已大步上前。他半跪在阵图边缘,手指悬在朱砂线条上方一寸处,未触碰,却感受到灼烫的邪气。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铜器侧壁——那里阴刻着一个徽记:一柄贯穿锁链的长剑,剑格处盘绕扭曲藤蔓。
“锁魂阵的阵眼铜器。”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岳老二淬炼锁魂剑时,需以八名命格相合者为‘祭器’,取其心头血注满这八尊‘锁魂铜樽’,以血养剑四十九日。这印记……”他指尖虚点那徽记,“是华山后山禁地的锁魂阵独有标记。钱庆棠一个汴州富商,怎会有此物?”
陈默蹲身细看,忽然伸手扣住一尊铜器的底座边缘,发力一掀——铜器底部竟刻着细小铭文:
【天佑七年冬 钱氏督造 华山主岳公监制】
“天佑七年,是三年前。”苏墨卿快速心算,“那时钱庆棠刚接手家族漕运生意,开始频繁往来关中。”
沈砚站起身,环视整个石室。火光跃动间,他注意到北墙石壁颜色略深,走近细看,发现壁上凿有数十个拳大凹槽,每个槽内都摆着一只小陶俑。俑身不过三寸,形态各异,有的持戟,有的握刀,虽粗糙却透着诡异生气。
更令人心惊的是,每只陶俑胸口都贴着一张黄纸符,符上用暗红液体写着生辰八字。沈砚随手取下一张,借火光辨认:
【沈氏文远 癸卯年七月初九寅时】
“沈文远……”沈砚手一颤,“是我三堂叔。五年前他携家眷赴任途中遇‘山匪’,全家十七口无一生还。”
他又连续取下几张符纸:
【沈氏月娥 庚子年腊月廿三子时】
【沈氏怀瑾 壬寅年三月十八午时】
……
全是沈家族人。最早的一张,日期竟是十八年前——正是他父母遇害那年。
“岳老二与钱庆棠的勾结,比我们想的更深。”沈砚转过身,眼中血丝密布,“这些陶俑,是‘阴符卫’的雏形。相传《炼俑禁录》中记载,以特定命格者骨灰混入陶土,塑成俑像,再以邪术灌注,可成听命行事的傀儡武士——就是所谓的‘阴符卫’。”
他指向铜器与陶俑:“岳老二出秘术,钱庆棠出钱、出入脉、出遮掩。他们想复刻阴符卫,但此术需要大量特殊命格者作为‘材料’,而沈家血脉……正是最上等的‘胚土’。他们屠戮沈家旁支,既是为了逼问禁录下落,也是在收集‘材料’。”
苏墨卿脸色骤白。她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,快速翻动——那是刑部密档中抄录的“阴符卫可疑关联名录”。火光摇曳,她指尖停在一页:
【岳老二(岳不群) 华山派掌门 疑与天佑四年陇西灭门案、天佑六年江南商队失踪案有关 列入阴符卫外围供养者名录 甲字三等】
名录旁还有小字批注:“疑似以活人试炼傀儡术,与汴州钱氏往来密切,动机不明。”
“甲字三等……”陈默缓缓站直身体,玄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铁寒光,“阴符卫名录分天地玄黄四等,每等又分三级。甲字三等,已是核心外围。本将原以为此案只是朝堂权斗,钱庆棠私炼俑兵图谋不轨,没想到……”
他看向满墙陶俑,那些空洞的眼窝仿佛都在凝视他们。
“没想到背后是江湖邪派针对一个家族的百年剿杀。”苏墨卿接完他的话,声音发沉,“岳老二要的不只是《炼俑禁录》,他要的是沈家绝户,血脉尽绝,从此这世上再无人能克制他的锁魂剑与俑术。”
话音未落,石室东南角忽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轻响。
三人骤然转身,陈默长刀已出鞘三寸。却见那里一道暗门缓缓滑开,一个素衣身影走了进来。
是钱庆莲。
她确实已削去长发,着一身灰布僧衣,颈间却仍挂着那枚钱家嫡系才能佩戴的蟠螭纹玉佩。面容憔悴,眼窝深陷,唯有一双眼眸清亮冷静,与这阴森石室格格不入。
“苏大人,陈将军。”她合十一礼,目光落在沈砚脸上时顿了顿,“沈公子。”
“你怎么进来的?”陈默刀未归鞘。
“这密室,本就是我设计督造的。”钱庆莲语气平淡,“兄长痴迷俑术三年,我劝不住,只能暗中留了这条通道。他至死都不知道。”
她走到石室中央,俯身触摸那尊陶俑头颅,动作轻得像在触碰婴孩:“三天前的夜里,兄长浑身是血爬回书房,只剩最后一口气。他说……岳老二会在三日后子时,于汴州城外三十里的青云观设‘锁魂大阵’。届时,他会以这些年收集的沈家血脉为引,催动阵中四十九具阴符俑兵,更要……”
她抬头看向沈砚,眼中闪过悲悯:“更要一名沈家嫡系活人为‘主祭’。他说岳老二这些年养着你,就是在等这一天——你的血脉最纯,是激活所有俑兵的关键钥匙。”
石室内死寂。火折子燃烧的噼啪声格外清晰。
“兄长还说,”钱庆莲继续道,每个字都吐得清晰,“《炼俑禁录》中记载着一则反制之法,名曰‘血破’。施术者若以自身心血为祭,可引动所有以同源血脉炼制的俑兵反噬其主。但这法子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需要祭阵者心甘情愿赴死,以命换命。”
沈砚忽然笑了。笑声低哑,在石室里回荡,竟比哭还难听。
“所以我的血,既能成就他的野心,也能毁了他的根基。”他手指抚过脖颈伤疤,“岳老二算计了二十年,却没想到,他亲手养的刀,最后会扎进他自己的心口。”
他转向陈默与苏墨卿:“三日后青云观,我去。”
“沈砚!”苏墨卿急道,“那是死局!就算你能反制俑兵,岳老二的锁魂剑已近大成,你……”
“我活下来的每一天,都是向阎王借来的。”沈砚打断她,手按上背后锈剑。剑身在布裹中嗡嗡震颤,似在回应,“云散人救我,不是让我苟且偷生。沈家三百七十二条人命,我爹娘的血仇,还有这些年被炼成这些陶俑的族人……”
他走到北墙前,逐一取下那些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纸,叠好收入怀中。
“该了结了。”
陈默凝视他良久,缓缓收刀入鞘:“三日后,本将会率右威卫精锐埋伏青云观外。但阵内之事……”
“阵内是我与岳老二的私怨。”沈砚转身走向暗门,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,“不必脏了朝廷的刀。”
钱庆莲忽然叫住他:“沈公子,青云观地下……还有一处更早的密室。那是六十年前,沈家先祖封印《炼俑禁录》原册的地方。兄长说,岳老二之所以选在那里设阵,就是要借禁录原册的邪气,彻底炼化你的血脉。”
她递来一把生锈的铜钥匙:“这是我偷造的,能开那处密室。也许……那里藏着‘血破’之法的完整记载。”
沈砚接过钥匙。铜锈冰冷却沉重。
三人原路退出密室。重回书房时,窗外已泛出靛青色——天快亮了。
苏墨卿最后看了一眼那暗门,低声道:“钱姑娘,你今后……”
“我已安排妥当。”钱庆莲合十躬身,“钱家罪孽深重,我余生自当在佛前忏悔。只盼沈公子……能活下来。”
沈砚没有回头。
他走出钱府时,东方天际撕开第一道曙光。雪又开始下了,细碎的雪花落在脖颈伤疤上,冰凉刺骨。
掌心那把铜钥匙硌得生疼。
还有三天。
足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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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一时辰,青云观地底百尺深处。
岳老二盘坐在一方血玉祭坛中央。祭坛周围,四十九具真人大小的陶俑肃立,俑身涂抹朱砂符纹,眼眶内跳动着幽绿磷火。
他面前摊开一卷兽皮古册,册页残缺,字迹如虫蛇爬行——正是《炼俑禁录》残卷。
“快了……就快了……”
他枯瘦的手指抚过册页上那幅阵法图。图中央,画着一个被锁链贯穿心脏的人形。
“砚儿,为师等你来。”
“你的血,会让这些宝贝……真正活过来。”
地底深处,传来陶土开裂的细响。
像什么东西,正在苏醒。
第
云观决战
三日后,青云观。
这处建于前朝的古道观,坐落在汴州城外三十里的孤峰之上。平日里香火寥落,今日更是被诡异的浓雾层层包裹——不是自然的山岚,而是某种灰中透绿、带着铁锈腥气的雾障,粘稠如粥,五步之外不辨人影。
雾中隐约传来金石摩擦之声,整齐划一,像是军队行进,却比军队更僵硬、更沉默。
陈默率领的三百右威卫精兵,在雾障外围三里处勒马。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,喷出团团白气。这些百战老兵竟也面露凝重——他们见过尸山血海,却未曾见过这般邪气冲天的雾。
“将军,探子回报,观内至少有五十具‘活俑’,还有三十余名华山剑客,都是岳老二的死士。”副将低声禀报。
陈默望向雾障深处,那里隐约可见道观飞檐的黑色剪影,像一头匍匐的巨兽。“按计划,在外围牵制俑卫,为沈砚和苏主事开路。记住——”他声音沉冷,“若见陶俑眼眶泛绿光,切不可直视,那东西会摄人心魄。”
另一边,苏墨卿已换上一身玄色劲装,背着一个鼓囊囊的皮囊。她正用朱砂在掌心飞快画符,口中念念有词。沈砚站在她身侧,最后一次擦拭那柄锈剑——剑身上的锈迹这几日竟自行剥落大半,露出底下暗青色的剑身,蟠龙纹在雾气中泛着幽光。
“观内布有‘九幽锁魂阵’,以四十九具阴符俑为阵眼,每七具为一组,对应北斗七星方位。”苏墨卿画完最后一道符,掌心朱砂竟微微发烫,“我需要破掉七处阵眼符印,才能削弱大阵对你的压制。但每次破印,都会惊动守阵的俑卫……”
“你只管破阵。”沈砚将剑插回背后,用布带缠紧,“其他的,交给我。”
他脖颈处的伤疤又开始发烫,像有什么东西在血脉深处苏醒。这三日,他每夜都梦见沈家旧宅那些陶俑,梦见爹娘坠入火海,梦见岳老二取他腕血时那张慈祥带笑的脸。
该醒了。
辰时三刻,雾障最浓时,三人分头潜入。
沈砚走的西侧小道。雾气粘在皮肤上,冰冷湿滑,带着死物的气息。他每一步都踏得极轻,二十年的华山轻功在此刻臻至化境——岳老二亲自传授的功夫,如今用来杀他,倒成了绝妙的讽刺。
行至半山腰,前方雾中骤然出现七道黑影。
是俑。
真人大小的陶俑,披着残破的华山弟子服饰,面容模糊如戴面具,唯独眼眶处两点幽绿磷火跳动。它们持着青铜长剑,动作僵硬却迅捷,七具俑呈扇形围拢,封死所有去路。
沈砚没有停步。
第一具俑挥剑劈来,剑风凛冽,竟带着生前剑气。沈砚侧身,锈剑不出鞘,连鞘横扫,“铛”的一声震开青铜剑。借这一震之力,他身形如鬼魅滑至俑后,二指并拢,疾点俑身后心——那里,一块黄纸符箓贴在陶土之上。
“破。”
指力透入,符箓自燃。那俑骤然僵住,眼眶磷火熄灭,哗啦一声碎成一地陶片。
其余六俑同时扑来。沈砚不退反进,锈剑连鞘在身前划出半弧,竟是以鞘代剑,使出华山剑法中的“云横秦岭”。这一招他练过千万遍,此刻使来,却刻意逆转了三处劲力走向——那是他暗中推演出的,专门克制锁魂剑气的变招。
“咔嚓、咔嚓——”
连续六声脆响,六具俑后心符箓同时碎裂。陶俑倒地,碎屑飞溅。
沈砚脚步不停,继续向上。掌心却微微发麻——刚才那六击,每一击都震得他虎口生疼。这些俑卫的陶土之身,竟比精铁还硬。
越往上,雾越浓,绿意越深。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甜腻的血腥味,混杂着丹炉炭火的气息。
青云观主殿前的广场。
岳老二坐在丹炉旁的一张太师椅上,一身猩红道袍,白发披散,面容在绿雾中若隐若现,竟比三日前苍老了十岁不止——那是强行催动禁术的反噬。
丹炉高九尺,三足,炉身铸满扭曲人形,此刻炉火正旺,炉口喷出青绿色火焰。炉底两根铜柱上,绑着两个孩童,约莫七八岁年纪,皆着沈家服饰,小脸惨白,嘴唇干裂,却硬生生咬着牙没哭出声。
“二爷爷……会来救我们的……”稍大的那个低声说,声音发颤。
岳老二闻声轻笑,笑声尖利如夜枭:“你们的二爷爷沈万山,此刻怕是自身难保。至于你们那个流落在外的小叔沈砚……”他顿了顿,眼中泛起贪婪红光,“他正赶着来送死,用他那一身纯血,助我神功大成。”
他身后,三十六具阴符俑肃立成阵,眼眶磷火连成一片惨绿光幕。更远处,三十余名黑衣剑客按剑而立,皆是华山精锐。
“时辰快到了。”岳老二抬头看天——虽然浓雾蔽日,他却仿佛能看透天象,“午时三刻,阳气最盛时以纯阴之血祭炉,锁魂俑兵方可真正‘活’过来,不生不死,不疲不倦……”
话音未落,广场西侧雾障骤然破开一道缺口。
沈砚一步步走出雾气。
他浑身浴血——沿途已连破四组二十八具俑卫,锈剑终于出鞘,暗青色剑身上沾满陶土碎屑与某种暗绿色粘液。脖颈伤疤因剧烈运动崩裂,鲜血浸透绷带,顺着锁骨流下,染红衣襟。
“逆徒。”岳老二缓缓起身,猩红道袍无风自动,“你竟真敢来。”
沈砚的目光掠过岳老二,落在丹炉下的两个孩子身上。那一瞬间,他仿佛看见二十年前枯井中的自己。
“放了他们。”沈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你我之间的事,不必牵连孩童。”
“放了?”岳老二仰天大笑,“沈砚啊沈砚,你到今日还不明白?你,他们,所有沈家人——生来就是我岳某人的‘药引’!你爹娘当年若乖乖交出禁录,何至于死无全尸?你这些族人若安分守己,何至于被炼成陶俑?”
他张开双臂,广场地面骤然亮起血色阵图,四十九具阴符俑同时震颤,陶土开裂声如万虫啃噬。
“今日我便用你和这两个小崽子的心头血,炼成真正的‘锁魂俑王’!届时莫说江湖,便是这大陈朝廷,也要跪在我脚下!”
沈砚不再言语。
他深吸一口气,握紧锈剑。脖颈伤口崩裂更甚,温热血珠顺着剑脊滑落——滴在蟠龙纹剑格上。
“嗡——”
剑身剧烈震颤,暗青色剑光冲天而起,竟将周围绿雾撕开一片清明!剑格处蟠龙纹仿佛活了过来,暗红色血丝自纹路中蔓延,顷刻爬满整柄剑身。青光与血丝交织,在剑锋处凝成一道三尺长的朦胧光刃。
岳老二瞳孔骤缩:“血脉引剑……不可能!禁录之力早已失传,你怎会——”
“因为我姓沈。”沈砚举剑,剑光映亮他染血的面容,“沈家的东西,你偷不走。”
他纵身跃起,不是攻向岳老二,而是直扑丹炉!
“拦住他!”岳老二厉喝。
三十六具阴符俑同时动了。它们动作整齐如一人,三十六柄青铜剑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,封死所有去路。这已不是武学,而是邪术催动的杀戮机关。
沈砚人在半空,锈剑横斩。
青光剑气如新月绽开,所过之处,青铜剑断,陶俑碎!一剑之下,竟有九具俑卫化为齑粉!
但剩余二十七具俑的剑网已收拢。三柄剑同时刺向沈砚后心、腰肋、咽喉——全是死穴。
千钧一发,广场东侧、南侧、北侧同时传来爆响!
苏墨卿破开最后三处阵眼,七道朱砂符印在雾中燃起金色火焰。整个九幽锁魂阵剧烈震颤,阴符俑的动作齐齐一滞。
就这一滞,够了。
沈砚身形如游鱼般从剑网缝隙滑过,锈剑反手后撩,剑光过处,又是五具俑卫破碎。他已冲到丹炉前,剑锋连斩,两根铜柱应声而断!
两个孩子跌落,被他一手一个揽住,就地翻滚。
“嗤嗤嗤——”
十余支弩箭钉在他们刚才所在之处,箭头发绿,显然淬了剧毒。黑衣剑客们终于出手了。
沈砚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,锈剑在身前舞成一片光幕,弩箭撞上剑光,尽数粉碎。但他虎口已震裂,鲜血顺着剑柄流淌,与剑身血丝融为一体。
剑光更盛。
“好,好!”岳老二怒极反笑,“不愧是我养了二十年的好徒儿!今日,为师便亲自送你上路!”
他自怀中抽出一柄剑。
剑长三尺七寸,通体漆黑如墨,唯独剑脊处有一道血线,自剑格直贯剑尖。剑出鞘时,整个广场的温度骤降,地面上凝结出霜花。
锁魂剑。
岳老二纵身扑来,第一剑便直刺沈砚心口。剑未至,那股阴寒剑气已冻得人血液凝滞。这是锁魂剑第七层的“冻魄式”,中剑者魂魄会被封入剑中,永世不得超生。
沈砚不退。
他竟迎着剑锋上前,锈剑横架。
“铛——!!!”
双剑相击,声如雷霆!黑气与青光炸开,周围五丈内的陶俑、石板尽数粉碎!气浪将两个孩子掀飞出去,被赶到的苏墨卿接住。
沈砚连退七步,每步都在石板上踩出寸深脚印,喉头一甜,鲜血涌出。锁魂剑的阴寒剑气已侵入经脉,半身冰凉。
岳老二却只退了三步,眼中惊骇一闪而过:“你竟能接我一剑?”
“因为你的剑法——”沈砚抹去嘴角血,冷笑,“是我沈家的。”
他再度扑上。这一次,剑法变了。
不再是华山剑法,也不是任何已知门派的招式。锈剑在他手中忽快忽慢,剑光如青蛇游走,轨迹诡谲难测——那是他这三日,结合记忆中的零碎口诀、血脉深处的感应、以及对锁魂剑的深刻了解,自行悟出的剑法。
专破锁魂剑的剑法。
第二剑,岳老二左袖被削去一截。
第三剑,锁魂剑的血线竟暗淡三分。
第四剑,沈砚的剑尖点中岳老二胸口膻中穴——虽然被护体真气震开,但一缕青光已透入。
“你……你偷学了禁录?!”岳老二终于色变。
“我说了,沈家的东西,你偷不走。”沈砚的剑势越来越快,脖颈伤口血如泉涌,他却仿佛不觉痛楚,“这二十年,你每月取我血淬剑,可曾想过,我的血也在记住你的剑气?你逼我背那些古怪口诀,可曾想过,我早已倒背如流,暗中推演?”
他剑势陡然一变,锈剑上蟠龙纹血光大盛。
“这一剑,为我爹娘。”
剑光如青龙出海,直刺岳老二手腕。岳老二挥剑格挡,锁魂剑却被一股奇异力道引偏——那是沈家血脉对同源邪术的天然克制。
“噗嗤!”
锈剑刺入岳老二右肩,血花迸溅。
“这一剑,为沈家三百七十二口。”
沈砚旋身,剑锋横削。岳老二疾退,胸口道袍仍被划开,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浮现。
“这一剑——”
沈砚的声音陡然凄厉:
“为我自己!为你骗我的二十年!为你把我当药引、当棋子、当畜生养的每一天!!!”
最后一剑,他已人剑合一。
脖颈伤口彻底崩开,热血喷溅在剑身,蟠龙纹彻底活了过来,竟发出一声清越龙吟!青光暴涨三丈,将岳老二连同他手中的锁魂剑彻底吞没!
“不——!!!”
岳老二的惨叫戛然而止。
青光散去。
沈砚单膝跪地,以剑拄地,大口呕血。他身前,岳老二保持着举剑格挡的姿势,一动不动。
风一吹。
猩红道袍化作飞灰,锁魂剑寸寸断裂,岳老二的身体从指尖开始,一点点化为黑色灰烬,随风飘散。灰烬中,一枚血色玉佩叮当落地——正是那半块血玉蟠龙佩的另一半。
广场上,剩余阴符俑眼眶中的磷火同时熄灭,陶土身躯哗啦碎裂。那些黑衣剑客呆立原地,眼中迷茫——他们被邪术控制的神智,随着岳老二身死,终于恢复清明。
“结束了……”一名华山弟子看着自己手中的剑,忽然跪地痛哭。
苏墨卿扶着两个孩子走来。大的那个挣脱她的手,跑到沈砚身边,小手拽他衣角:“小、小叔……”
沈砚抬头,染血的脸露出一个极疲惫的笑。他想说什么,却眼前一黑,向前栽倒。
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。
陈默不知何时已站在身侧,玄甲上沾满陶土碎屑与血迹,显然外围战事也已结束。他看了看满地俑卫碎片,又看向沈砚手中那柄仍在微微嗡鸣的锈剑。
“锁魂剑毁,岳老二伏诛,阴符俑尽碎。”陈默声音沉缓,“此役,你为朝廷除一大患,为江湖正一道,更为沈家雪百年血仇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沈砚苍白如纸的脸:
“你既为沈家子弟,又立此不世之功,可随我回京。本将会亲自面圣,为你和沈家——讨一个应有的公道。”
沈砚意识模糊,只隐约听见“公道”二字。
公道……
他握紧手中那半块染血的玉佩,望向汴州城方向。
爹,娘。
沈家的债,孩儿讨回来了。
接下来……
他眼前彻底陷入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