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照在脸上,有些发烫。
季延抬手挡住光线,眯着眼睛,慢慢适应。刚打完一场,他很疲惫,身体仿佛被掏空,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。阿澈往前走了两步,脚步略显不稳,却没有停下。他抬头望天,天空不再是灰黄一片,已透出些许蓝色。风拂过面颊,带着湿意,不再刺骨。
白幽走在最后。她松开紧握箭袋的手,将斗篷往后拉了拉,让风吹到脸上。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静地站住,更久不曾认真感受过风的触感。
三人一同朝观测塔走去。
台阶是金属质地,踩上去发出轻微声响。阿澈走得很慢,一只手扶着栏杆。胸前的木牌不再滚烫,只是偶尔微微发热,仿佛在回应什么。
塔顶视野开阔。
他们同时停下脚步。
外面变了。
金色的光罩向外铺展,如水流般蔓延至远方。沙漠被隔绝在外,沙暴撞上光罩后四散,尘土翻涌却无法侵入。地平线清晰显现,再无风沙遮蔽。
“它们……真的连上了。”阿澈轻声说。
季延抬起左手,按下表盘。“方舟”启动扫描。几秒后,数据浮现眼前:大气含氧量20.9%,pm2.5接近零,生态净化系统正在运行。
他看了许久。
然后笑了。
不是大笑,只是嘴角微扬,眼角的疤痕随之轻轻一皱。他放下手,不再看那些数字。
白幽走到栏杆边,将手搭上去。指尖仍在颤抖——刚才那一箭耗尽了力气。她没有揉捏,也没说话,只是望着外面。
风变得干净了。
从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粒的味道,喉咙干涩疼痛。如今不同了,空气中有种气息,像雨后的泥土,又似初生草芽的清香。
她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胸口不再发紧。
阿澈蹲下身,手指轻触地面。这里仍是金属平台,但缝隙间积着一层细沙。他拨开表面,底下竟有一点绿色。
是嫩芽。
极小,叶子尚未展开,根须扎进缝隙,靠着微弱的湿气存活。
他不敢碰它,只是静静看着。
“它活了。”他说。
季延也蹲下来。那抹绿意在他眼中晃动,宛如一簇未熄的火苗。他想起修好的净水器、重启的能源站,还有埋在废墟中的电线。所有努力,都不是为了击败谁,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,只为这一刻——让这点绿能真正生长。
白幽没有蹲下,她仰头望天。
一只机械鹰飞来。
它飞行平稳,翅膀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。这是她早前放飞的那只,编号尾数为七,后来信号中断,原以为再也找不回来。
它落在季延肩上,动作轻巧。
嘴里衔着一朵花。
淡紫色,花瓣薄如蝉翼,中央一点黄蕊。这种花本不该此时开放,更不该出现在此地。可它就在那里,被铁鸟带来,轻轻放在一个满手油污的男人肩上。
季延怔住了。
白幽望着那花,低声道:“这花……不该这时候开。”
阿澈站起身,走向光罩边缘。他伸手,指尖触碰到能量屏障。金色的光芒顺着手臂爬升,如同有生命一般,在皮肤下游走。
木牌再次亮起。
这一次不烫也不震,只是温和地散发着光。他闭上眼,感受到一种连接——不是声音,也不是画面,而是一种律动,像大地的心跳。
“我能感觉到……别的地方也在苏醒。”他说。
季延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,望向远方。
荒野仍在,沙丘起伏,但光罩内部已经开始变化。一些地方冒出绿意,部分管道自行修复,水流重新流动。一座废弃的能源站亮起了灯,虽微弱,却真实存在。
“还有十一座能源站。”他说。
语气平淡,仿佛在讨论今天该修理哪台机器。
白幽没说话。她走到柱子旁,解下箭囊,挂了上去。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放下武器,不是因为疲累,也不是受伤,只是觉得——现在可以放下了。
她走回来,站在两人身边。
“那就走吧。”
三人踏上台阶。
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投在金属地面上。阳光照在背上,暖意融融。阿澈走在中间,一只手插进口袋,另一只轻轻碰了碰胸前的木牌。
季延摸了摸肩上的花。
花瓣柔软,稍一触碰便轻轻颤动。机械鹰没有飞走,仍停在他肩上,头微微歪着,仿佛在注视前方的路。
光罩之外,一株草从沙中钻出,叶片缓缓展开。
风掠过,草尖轻轻摇曳。
阿澈忽然停下。
他回望。
最终穹顶静静矗立,外墙仍有裂痕,但内部灯光稳定。控制台没有警报,屏幕上滚动着正常数据。一切运转如常,不再需要他们时刻守候。
他知道,他们还得继续前行。
不止这一处。
季延也停下,顺着他的目光望去。片刻后说道:“它现在安全了。”
白幽点头:“但我们不行。”
意思是,任务尚未结束。
阿澈收回视线,继续向前。
三人的脚步合为一体,节奏一致。他们穿过平台,走向光罩边缘的一扇门。那门原本关闭,此刻自动开启,仿佛在等待他们的离开。
门外是荒野。
但已不再是死寂之地。
地面留有湿润痕迹,有些地方甚至形成了浅浅的水洼。一根倾倒的电线杆旁,藤蔓攀援而上,顶端抽出新叶。
季延走在最前,推开半塌的铁门。门轴吱呀作响,他用力掰了一下,彻底打开。
白幽跟上,踩过一块碎石板。
阿澈最后一个跨出门槛。
他回头望了一眼。
身后的光罩泛着金光,如同一层外壳包裹着新生的土地。远处沙暴仍在肆虐,却被牢牢挡在外面,徒劳撞击。
他转回头。
脚下的土地有些松软,踩下去会微微下陷。他弯腰抓起一把,泥土黏在掌心,黑褐色,带着湿气。
这不是沙。
是土。
能孕育生命的土。
他攥紧了它。
然后松开手,任泥土从指缝间缓缓滑落。
季延已走到前方一段距离,站在高处等他们。阳光洒在他身上,工装夹克袖口沾着油渍,肩上的花依旧未落。
白幽走过去,抬头看他。
“你不去把花拿掉?”她问。
“算了。”他说,“挺好的。”
阿澈走上前,站到他们中间。
三人一同望向前方。
荒野延展而去,尽头是初升的太阳。光罩的边界落在此处,宛如一道门户,通向外界世界。
他们没有说话。
但彼此都清楚接下来要做的事。
季延把手插进裤兜,掏出一把螺丝刀,看了看,又塞了回去。
白幽活动了下手腕,没有去碰箭袋。
阿澈深吸一口气。
风中有味道。
不是血腥,不是铁锈,也不是烧焦的塑料。
是春天的气息。
他迈出一步。
左脚落地,右脚跟上。
一步,两步。
身后,那朵花从季延肩上滑落,坠入泥土。
花瓣朝上,颜色未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