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遇办公室内的空气,在杨振军离开后仿佛依旧凝固着。王小虎、李文博、孙宇、张伟四人陆续赶到,脸上带着询问和凝重。当陈遇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,将杨振军关于欧阳寰的怀疑和“灯塔”基地的关联和盘托出后,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死寂。
“欧……欧阳寰?”孙宇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,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,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,“那个在《物理学报》上开专栏,我读研时导师奉若神明的欧阳院士?他是‘老K’?搞……搞错了吧!”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,下意识地去抓头发,被旁边的苏雨晴悄悄按住了手。
王小虎的反应则直接得多,他独臂狠狠一拍沙发扶手(幸好是真皮的,没拍坏),发出“嘭”的一声闷响:“我操!这他妈……这要是真的,简直是往国家脸上抹黑!往咱们所有搞科研的人心里捅刀子!”他胸口剧烈起伏,脸色因愤怒而涨红,“这种国宝级的专家,要啥没有?为啥要干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事儿?!”
李文博相对冷静,但紧蹙的眉头和镜片后闪烁不定的目光,显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他推了推眼镜,声音低沉:“如果……如果这是真的,动机恐怕远超普通的利益输送。可能是学术上的极端追求,也可能是……意识形态出了问题。无论哪种,危害都是灾难性的。”他看向陈遇,“陈总,杨大校那边,有更确切的证据吗?”
陈遇摇了摇头,将杨振军的谨慎和目前仅有间接关联的情况解释了一遍。“……所以,现在一切都还是嫌疑,需要确凿证据。动这样的人物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”
一直沉默盯着自己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张伟,此时抬起头,推了推他那副黑框眼镜,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:“欧阳寰的公开学术记录和网络足迹非常干净,几乎找不到任何瑕疵。但如果他真是‘老K’,必然存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联络渠道。我会重点筛查所有与‘灯塔’基地、韩立,以及已知‘渡鸦’关联Ip可能存在交集的异常网络节点,尤其是那些看似无关痛痒的学术交流平台或者数据共享接口。”
“妈的,听着就憋屈!”王小虎烦躁地抓着他的板寸头,“知道这老王八蛋可能有问题,还得看着他继续人五人六地当他的院士?”
“虎子,冷静点。”陈遇沉声道,“杨大校说得对,没有铁证,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,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混乱。我们现在要做的,就是配合调查,稳住自身,同时加快我们的步伐。”他目光扫过众人,“‘星煌’越早展现出不可替代的价值,国家在这方面的底气和掌控力就越强,任何魑魅魍魉的图谋就越难实现。”
他看向李文博和孙宇:“优化方案的工程验证不能停,要尽快形成可以交付的、过硬的数据包。这不仅是商业订单的要求,更是国家项目进度的需要。”
李文博郑重点头:“明白,数据积累和稳定性测试一直在进行,目前趋势非常良好。”
孙宇也压下之前的激动,用力点头:“遇哥你放心,我知道轻重!回头我就去盯紧疲劳测试的最后一个周期,保证拿出最漂亮的数据!”
“虎子,生产环节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,尤其是新一批准备用于正式交付的‘星煌’材料。”陈遇又看向王小虎。
王小虎把胸脯拍得砰砰响,独臂也不影响他表决心:“遇哥你放心!车间里我都安排好了,二十四小时有人盯着,连只耗子也别想溜进去搞破坏!质量要是出问题,我王小虎第一个滚蛋!”
“张伟,”陈遇最后看向技术核心,“内部网络和外部防御就交给你了,尤其是与‘灯塔’基地或者任何可能与欧阳寰有关的单位进行数据交换时,必须确保绝对安全,全程监控。”
“明白,加密通道和监控程序已经升级到最高级别。”张伟言简意赅,手指已经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起来,显然已经开始部署。
安排完工作,办公室里的气氛依旧沉重。这个消息带来的冲击,需要时间来消化。陈遇没有再多说什么,他知道,此刻任何空洞的安慰都是苍白的,唯有行动和成果,才是对抗阴影最好的武器。
接下来的几天,旭遇集团如同一艘加大了马力的战舰,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下破浪前行。每个人都绷着一根弦,却又展现出惊人的效率和韧性。
生产车间里,机器轰鸣声似乎都比往日更显铿锵。王小虎吊着胳膊,像一尊门神,每天雷打不动地在各个关键工序巡视。他嗓门依旧大,但骂娘的话少了,更多的是和技术老师傅蹲在一起,对着一个微小的参数调整反复琢磨。
“老张头,你看这个张力反馈,是不是比标准值高了零点几?”王小虎指着屏幕上的数据,眉头拧成了疙瘩。
被称作老张头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,凑近了仔细看了一会儿,点点头:“是高了点,虎子。别看就差这零点几,长时间下来对材料内部结构影响可不小。我马上让徒弟调一下。”
“赶紧的!”王小虎拍拍老师的肩膀,“咱们现在干的活,可是关系到国家脸面,一点马虎不得!回头食堂我让毛姨给您加个鸡腿!”
老张头笑呵呵地应着:“虎子你就瞧好吧!咱这帮老伙计,别的不敢说,这手上功夫和责任心,那绝对是这个!”他翘起大拇指。
研发中心里,灯火通明成了常态。孙宇和李文博的争论声时常从实验室里传出来。
“老李!你这个边界条件设置得太保守了!现实工况比这恶劣多了!”孙宇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模型参数,激动地挥舞着手臂。
李文博不为所动,冷静地推了推眼镜:“孙主任,工程验证需要的是可靠性和安全性边界,不是极限性能测试。我们必须确保材料在标定工况下的万无一失,而不是去追求理论上可能达到的极致。一旦失控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可是不大胆假设,小心求证,怎么突破瓶颈?!”孙宇梗着脖子。
“大胆假设的前提是严谨的逻辑和充分的基础数据支撑。”李文博寸步不让,“我们现在缺少的,恰恰是某些极端条件下的长期实际运行数据。”
两人争得面红耳赤,往往需要苏雨晴端着咖啡进来打圆场:“好了好了,两位大主任,先喝点东西润润嗓子。文博说的有道理,稳扎稳打是基础。孙宇的想法也有价值,可以作为下一步预研的方向嘛。”
往往这时,孙宇会像被戳破的气球,讪讪地接过咖啡,嘟囔一句:“我也没说现在就要上极限测试啊……”而李文博则会缓和语气,开始耐心解释他如此设置参数的理论依据。这种看似激烈的碰撞,反而促使他们的方案愈发完善扎实。
张伟的网络安全中心,则完全是另一个无声的战场。巨大的屏幕上,数据流如同浩瀚星海,无数条线索被标记、追踪、分析。林薇送来的晚饭常常原封不动地放到冰凉,张伟只是偶尔抓起能量棒啃几口,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。他带领团队,试图在欧阳寰看似无懈可击的公开信息海洋中,找到那一丝可能存在的、通往“渡鸦”的暗流。
陈遇坐镇中枢,协调各方,压力巨大。他不仅要处理集团日常运营,应对可能来自“渡鸦”或其所关联势力的商业干扰,还要时刻与杨振军保持沟通,了解外部调查的进展。林莉将他的疲惫看在眼里,心疼却无法分担核心的压力,只能尽力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,用家庭的温暖为他充电。
这天晚上,陈遇难得准时下班。回到家,毛凤英和赵梅张罗了一桌好菜,希希和安安像两只快乐的小鸟围着他转。餐桌上,气氛温馨。
“爸爸,我们今天幼儿园画画,我画了你和妈妈,还有我和妹妹,在……在钓鱼!”安安举着油乎乎的小手,兴奋地比划着。
希希则比较含蓄,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排骨夹到陈遇碗里:“爸爸,你多吃点,最近你都瘦了。”
陈遇心中一阵暖流涌过,所有的疲惫仿佛都在儿女纯真的关怀中消散了大半。他笑着摸摸两个孩子的头:“好,爸爸多吃点。希希画的画呢?给爸爸看看。”
林莉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这一幕,眼神温柔。
然而,平静的晚餐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。是陈遇的加密手机。他看了一眼号码,是杨振军。
陈遇心中一动,对家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眼神,起身走向书房。
“爸爸又要去工作了吗?”安安撅起小嘴。
林莉连忙安抚:“爸爸有重要的事情,我们乖乖吃饭,好不好?”
希希懂事地点点头,默默扒着饭,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。
书房里,陈遇接通电话。
“陈遇,有新情况。”杨振军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但更多的是一种锁定目标的锐利,“我们对欧阳寰及其关联人员的资金流水和国际行程进行了深度核查,发现了一个异常点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欧阳寰的夫人,名下有一个不怎么使用的海外账户。过去五年间,这个账户每隔一段时间,会从一家注册在维京群岛的、背景复杂的离岸公司,收到一笔数额固定的‘咨询费’,总计超过两百万美元。而这家离岸公司的实际控制人,经过我们层层穿透,最终指向了一个与‘渡鸦’组织已知资金渠道有关联的匿名基金会。”
陈遇的瞳孔微微收缩:“咨询费?以什么名义?”
“名义是‘国际学术顾问费’。”杨振军冷笑一声,“但欧阳寰近十年的公开记录里,从未提及与这家基金会有任何形式的合作。更可疑的是,资金流入的时间点,与他几次关键的境外‘私人学术访问’行程,高度吻合。”
“也就是说,这很可能是伪装成学术报酬的……活动经费?”陈遇的声音沉了下去。
“极有可能。”杨振军肯定道,“虽然这仍然不能直接证明欧阳寰就是‘老K’,但无疑大大加重了他的嫌疑。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间接证据,说明他与境外存在不明资金往来,且试图隐瞒。”
“韩立那边呢?”陈遇追问。
“韩立很干净,至少明面上非常干净。”杨振军语气带着审慎,“他背景清白,学术能力突出,对欧阳寰极为尊敬,几乎是视若父辈。‘灯塔’基地在他的管理下,规章制度严格,未发现明显的违规操作。目前看来,他可能并不知情,只是被欧阳寰利用其身份和权限。”
陈遇沉吟片刻:“那我们现在……”
“继续深挖欧阳寰的海外关系和资金链,寻找更直接的证据。同时,加强对‘灯塔’基地外围的监控,尤其是物资进出和人员往来。”杨振军部署道,“你们那边,一切照旧,但要更加警惕。对方如果察觉我们在调查欧阳寰,可能会狗急跳墙。”
“明白。”
结束通话,陈遇靠在椅背上,揉了揉眉心。资金往来……这确实是一个突破口,但要将一位院士与间谍头目画上等号,还需要更铁的证据链。
他走出书房,家人已经吃完了饭,希希和安安正在客厅地毯上玩积木。林莉走过来,轻声问:“没事吧?”
陈遇摇摇头,揽住妻子的肩膀,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身影,低声道:“没事。就是觉得,咱们这个家,真好。”
林莉依偎在他怀里,感受着他话语中的一丝沉重,柔声道:“不管外面风雨多大,家里永远是你的港湾。我们会一直陪着你。”
这时,安安举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积木“飞机”跑过来,奶声奶气地说:“爸爸你看!这是你做的‘星煌’飞机!以后要飞得高高的,让坏蛋都打不到!”
陈遇弯腰抱起女儿,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,心中的阴霾被这稚嫩的话语驱散了不少,笑道:“好,爸爸一定做出最厉害的‘星煌’,让咱们的飞机飞得最高最稳!”
然而,就在这温馨的时刻,陈遇放在客厅茶几上的普通手机响了起来。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陈遇皱了皱眉,看了一眼旁边的安保负责人小赵,小赵微微点头,示意设备在监控中。
陈遇按下接听键,打开了免提。
“喂,是陈遇陈总吗?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急促的年轻男声。
“我是,您哪位?”
“陈总您好!冒昧打扰!我是滨城晚报的记者,我叫刘洋。我们报社想对您做一次专访,主要关于旭遇集团在科技创新和助力地方经济发展方面的成就,您看您最近方便吗?”
滨城晚报?专访?陈遇心中闪过一丝疑虑。在这个敏感时期,任何陌生的接触都需要警惕。
“刘记者你好,感谢贵报的关注。不过最近集团事务繁忙,采访的事情可能需要延后,我会让集团的宣传部同事与你对接具体事宜。”陈遇客气而疏离地回应。
“啊,这样啊……那太遗憾了。”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望,但很快又说道,“那好吧,我就不打扰陈总了。对了,陈总,我们主编听说您对钓鱼很有研究,他本人也是个钓鱼爱好者,还托我问您,知不知道一位叫‘欧阳华’的老前辈?据说也是咱们滨城人,钓鱼技术非常了得,主编想向您打听打听……”
欧阳华?
陈遇的心猛地一跳!这个名字……与欧阳寰仅一字之差!是巧合?还是……某种试探?!
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对着话筒,声音依旧平稳,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:“不好意思,刘记者,我没听说过这位欧阳华前辈。我还有点事,先挂了。”
不等对方再说什么,陈遇直接挂断了电话。
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,林莉担忧地看着他,连玩积木的希希和安安都停下了动作,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。
陈遇看着手中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,眼神锐利如刀。
这个电话……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采访邀约吗?还是说,“渡鸦”或者欧阳寰那边,已经开始用更迂回、更隐蔽的方式,进行试探甚至是……警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