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。
沉重,拖沓,还带着皮鞋底特有的“啪嗒”声。
是陈皮匠。
顾一白手里捏着那个刚出土的“替身傀儡”。
这玩意儿构造精巧,只要注入一点真气,就能模仿特定的脚步频率。
他刚才就是用这东西,在岔路口引开了两个巡逻的地师弟子。
他探出头,看到陈皮匠正站在那扇雕满骷髅浮雕的石门前,颤抖着手,要把那把铜钥匙往锁眼里送。
“那锁眼是活的,你塞进去,这手就废了。”
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陈皮匠吓得浑身一哆嗦,钥匙当啷一声掉在地上,在寂静的甬道里炸出一串脆响。
陈皮匠猛地回头,眼珠子里全是红血丝,像头被逼急了的孤狼:“谁!别拦着我救娃!”
顾一白从阴影里走出来,手里捏着一张照片。
那是他刚才让怒哥顺道去陈家祖坟刨出来的。
“看看这个。”
顾一白把照片递过去。
照片上是个砸碎的骨灰坛子,里面空荡荡的,既没有骨灰,也没有衣冠,只有一颗还没烂透的狗牙。
“三年前你儿子根本没死。”顾一白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诛心,“所谓的夭折名单,不过是他们用来掩人耳目的账本。他们把活生生的孩子换走,关在这地底下养到九岁,吃百家饭,受千般苦,就是为了养成这一味‘人药’。”
陈皮匠死死盯着那照片上的狗牙,那是他家老黑狗的牙,他认得。
当年下葬时,是接生嬷嬷亲手封的坛。
“他们……骗我?”陈皮匠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吼,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,“我儿……还活着?就在……这门里头?”
顾一白没说话,只是捡起地上的钥匙,塞回陈皮匠手里,指了指那扇紧闭的石门。
“活着。但如果你开了这扇门,他就真死了。”
陈皮匠那只那只满是老茧的手在半空僵了足足三息,最后像是被抽了筋骨,那把铜钥匙从指缝滑落,“叮”的一声砸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。
他没去捡,而是猛地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,脆响在甬道里回荡。
“跟我来。”陈皮匠嗓子哑得厉害,转身就往回走,步伐快得甚至有些踉跄,“祠堂西边有个走水的暗渠,那是当初为了防受潮留的口子,直通地窖底下的夹层。”
顾一白没废话,给身后的阿朵递了个眼神,几人迅速跟上。
这老皮匠虽然此刻像是丢了魂,但要是论起这祠堂的犄角旮旯,没人比他更清楚。
暗渠里又窄又臭,淤泥没过了脚踝。
陈皮匠却走得飞快,手里攥着把修缮用的凿刀,每经过一根承重的大木柱,就在上面狠狠划一道口子。
“这祠堂当初也是罗淑英那个老虔婆监工修的。”陈皮匠一边走一边喘,唾沫星子乱飞,“她要‘压得住气’,所以顶梁用的是沉阴木。但这房子实际上是个‘棺材盖’结构,看着结实,其实九个地窖顶上压的都是假梁。只要这几根承重柱同时断了,主厅就会塌,那是个为了活埋人准备的后手。”
好家伙,这老虔婆够狠,连自己人都防着。
顾一白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臭水,心里暗骂。
到了东南角的二号窖外,陈皮匠停住了脚。
隔着生锈的铁栅栏,里头隐约传来一阵哼唱声。
那调子顾一白熟,是村里哄孩子的摇篮曲。
但这会儿听着却让人头皮发麻——那声音不是一个人的,像是七八个喉咙被硬生生捏在一起,断断续续,还夹杂着痛苦的呜咽。
小满扒在栅栏边上,小脸煞白。
她没说话,只是把手贴在了那冰冷的铁门缝上。
并没有什么光芒大作的特效,顾一白只觉得周围空气突然燥热起来。
小满的手掌下,那黑沉沉的生铁栅栏竟然开始泛红,像是有火在里面烧。
“这丫头的血脉能共鸣。”一直没吭声的蓝阿公凑了上来,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锤,趁着铁栅栏软化的瞬间,敲下一块发红的门环碎片。
老头子动作麻利,几下就把那烫手的碎片砸成了扁平的铃铛状,塞给身后的几个壮劳力:“拿着,这是‘解咒铃’。这门上的‘忘名咒’怕火克,一会要是塌了,摇这个能把那群迷了魂的娃娃喊醒。”
正说着,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。
这动静不是天上的雷,是从脚底下传上来的。
整条暗渠都在抖,灰土簌簌往下落,顾一白连忙撑住墙壁,感觉像是有一头巨兽在地底翻身。
“来了!”
顾一白低喝一声。
暗渠尽头是个破口,正好能看见上方的主窖大厅。
此时,祠堂的地面像是被人从中间撕开了一张纸。
一条巨大的裂缝横贯东西,而在那漫天飞舞的烟尘和碎石中,一个庞大的黑影正破土而出。
是吴龙。
这家伙现了本相,六对翅膀展开足有两丈宽,遮得头顶那点月光都没了。
那黑亮的甲壳上全是泥浆,但他根本没管周围惊慌失措的地师弟子,那条粗壮如钢鞭的尾巴狠狠甩在地上。
“轰!”
又是一声巨响,地脉节点被硬生生砸断。
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阴气从裂缝里喷涌而出,直冲主窖那扇雕花的封印石门。
这妖精,够狂。他不杀人,他在拆家。
但这动静太大,显然是捅了马蜂窝。
山巅之上,一道赤红色的影子如同流星坠地,瞬间出现在祠堂仅剩的那半截残垣上。
大蛊师终于露面了。
这老头一身灰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脸上没什么表情,但那双眼睛里的寒光,比这满地的雨水还要冷。
他也没废话,抬起干枯的手掌,凌空虚按。
那动作看着轻飘飘的,可半空中却凭空凝结出一只巨大的血色掌印,带着泰山压顶的威势,朝着吴龙的脊背狠狠拍下。
“尔等蝼蚁,也敢坏我千秋大业?”
声音不大,却震得顾一白耳膜生疼。
吴龙也是个硬茬子,面对这必杀一击,竟然不躲不闪,硬是用背上最硬的那块甲壳扛了一下。
“咔嚓!”
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。
吴龙左侧的一只翅膀被生生拍断,墨绿色的妖血洒了一地。
但他借着这股下坠的力道,猛地张嘴吐出一截还在燃烧的虫须,精准地扔进了主窖被震开的裂缝里。
绿色的火焰瞬间爆燃,顺着那些锁着孩子的铁链疯狂蔓延。
那些哪怕是用斧头都砍不断的玄铁链条,一沾这火,竟像蜡油一样开始熔化。
“唱!”顾一白回头吼了一嗓子。
小满早就等着这一刻,她闭着眼,用尽全力高声唱起了那首走了调的摇篮曲。
与此同时,那七个原本像木偶一样被挂在墙上的孩子,眼皮开始颤动。
随着脚镣熔断坠地,他们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声音,从最初的呻吟,汇聚成了一声整齐的呐喊——那是他们自己的乳名。
音波共振。
整个九子困龙局的根基,在这一刻彻底动摇。
大蛊师的脸色终于变了。
但他还没来得及补第二掌,一道瘦小的身影已经挡在了他和地窖裂缝之间。
是阿朵。
她一把扯掉了右臂上缠着的绷带。
没有伤口,只有皮肤下疯狂游走的蓝色纹路,那是顾一白之前给她的那滴“原始真蛊”,此刻已经彻底融进了她的血肉。
阿朵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半空,落地竟然不散,反而在此刻震颤的大地上勾勒出一个诡异的阵图。
“万灵归姓,听我敕令。”
阿朵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古老而苍凉的韵律。
刹那间,祠堂周围的废墟里,无数道虚幻的灰影浮现出来。
那是百年来死在这里、被抹去名字的亡魂。
它们没有脸,却仿佛听到了召唤,围绕着阿朵开始盘旋,发出刺耳的哀鸣。
大蛊师原本要拍下的第二掌硬生生停在了半空,那双一直波澜不惊的老眼里,第一次闪过了惊恐。
“这阵法……你不是普通的蛊身圣童……”大蛊师盯着阿朵那双毫无波动的眸子,声音有些发颤,“这是命命之母的本源……你竟然是那个疯女人的转世?”
夜风卷着纸钱烧尽的灰烬,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。
阿朵没回答,只是微微压低了身子,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。
半空中,那只巨大的血色手掌再次凝聚,这一次比刚才更凝实,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,对准了还在废墟中挣扎的吴龙。
那一掌甚至没有给人喘息的余地,像是碾死一只臭虫般决绝落下。
顾一白本能地抬臂遮挡扬起的碎石,耳边只听见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爆裂音。
他眯着眼,透过指缝看去,以为会看到一摊烂肉,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眉头死锁。
废墟深处,满身是血的吴龙没有逃,也没有试图反击大蛊师。
这个疯子把仅剩的那只翅膀像刀子一样狠狠插进了地面的裂缝里,紧接着,那条如钢鞭般的尾巴倒卷回来,噗嗤一声,把自己胸口那颗还在跳动的心核扎了个对穿。
这不是求生,这是自爆。
一股浓烈到让人作呕的焦臭味瞬间炸开。
那不是血腥气,而是陈年积毒混合着内脏腐烂的味道。
墨绿色的毒血顺着吴龙插进地缝的翅膀疯狂倒灌,原本从裂缝里透出的那点暗红微光,像是被泼了墨汁,眨眼间变得乌黑浑浊。
地底深处传来闷响,那是核心蛊胎被这股逆流的毒血烫得尖叫。
“这是‘血引·断渊’。”顾一白感觉脚下的地面烫得发慌,“这蜈蚣精根本没想活着走,他是来掀桌子的。”
阿朵的反应极快,她脸色一变,也不管手上全是泥,转头就冲身后的蓝阿公喊:“封风道!那毒气要是回涌,还没醒的孩子得全部烂在里头。”
蓝阿公也没含糊,招呼几个后生就开始搬石灰袋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