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对邀请,姜润月自是从善如流,在那水波凝聚的座椅上安然落座。
座椅看似虚幻,坐上去却有一股柔韧的托力,十分舒适。
她端起面前那杯由水光托浮的茶盏,碧绿的茶汤清亮见底,异香扑鼻。
轻呷一口,只觉一股温润浩荡的灵机顺着喉舌直入丹田,滋养元神,令人精神为之一振。
“好茶,多谢前辈款待。”
姜润月由衷赞道,这茶中蕴含的乙木精气极为精纯,对修行大有裨益。
白素贞微微一笑,执壶为她续上茶水,动作行云流水,带着千年沉淀的优雅。
“不过是借花献佛,以此地残存的一点灵机滋养凡茶,让小月儿见笑了。”
她目光温和地看向姜润月:“观小月儿神光内蕴,气息渊深,元神充盈,近些年想必经历非凡吧?”
姜润月放下茶盏,也不隐瞒,将自己这数月来的经历娓娓道来。
从深入神秘莫测的昆仑墟,于禁制重重中寻得两块首山铜。
再讲到那危机四伏、鬼气森然的北邙鬼域,如何直面那位统御万鬼、深不可测的鬼帝李重光。
白素贞静静聆听,时而微微颔首,听到惊险处,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或赞赏。
当姜润月讲到自己远赴非洲,为扬国威、也为清除毒瘤,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屠神之旅时,即便是以白素贞千年修持的心境,眼中也不禁泛起波澜。
“那埃及九大柱神之一的荒沙之主赛特,实力亦不容小觑,更有涅赫贝特等鹰犬助纣为虐。”
姜润月语气平静,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:“晚辈幸不辱命,将其一一斩灭,顺便也清理了些盘踞各处的图腾邪神,总计四十一尊之多。”
听到“四十一尊神格”这个数字,白素贞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
她深深看了姜润月一眼,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叹。
眼前这女子,初见时不过御法境的小修士,第二次见时也只不过刚结金丹。
第三次见时,她不仅已经修成了元神,还做出了一系列惊天动地之事,其胆识、气运、实力,简直超乎想象。
“小月儿……”
白素贞轻叹一声,语气中带着由衷的敬佩与一丝复杂的感慨。
“你之所做所为,实非常人所能及,斩神灭魔,肃清寰宇,此乃大功德,亦是大担当之举。”
“相比之下,我困守此塔千年,倒是惭愧了。”
“前辈何必妄自菲薄。”
姜润月正色道,“如今天地将有大变,前辈的修为与智慧,正是急需之力。”
她话锋一转,从怀中取出那枚青光莹莹的青灵符,置于水光桌面之上。
“前辈,此符名为太真青灵符,有遮掩天机、调和自身与天地规则之效。”
“晚辈知您受因果与禁制所困,或许此符能助您稍解束缚,更自如地感应外界,为即将到来的大劫早做准备。”
白素贞的目光瞬间被那枚灵符吸引。
以她的见识,自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而温和的道韵,其力量层次,似乎隐隐超越了部分此界法则。
这枚符箓对她而言,或许真是一线挣脱部分桎梏的契机。
她并未立刻去接,而是抬眸看向姜润月,秋水般的眸子里充满了惊讶与探究:“如此重宝……小月儿,你我已非初识,不必如此客套。”
“你自身元神修为,正需此类宝物稳固境界,规避本源天道的注视,为何……”
姜润月坦然一笑,指尖轻轻点过自己的眉心,一缕极其隐晦、却位格极高的钟鼓虚影一闪而逝。
“不瞒前辈,晚辈另有些许机缘,得蒙神器眷顾,于遮掩天机一道,已有依仗。”
“此符于晚辈,功用略有重叠,而于前辈,或能雪中送炭。”
“前辈若能早日恢复自由,应对大劫时,我华夏便多一分擎天之柱。”
“此乃晚辈私心,亦是为天下公义,还请前辈万勿推辞。”
白素贞闻言,凝视姜润月片刻,见她目光清澈,言辞恳切,确是出于至诚。
她沉默良久,终于伸出纤纤玉手,轻轻将那枚太真青灵符拿起。
符箓入手温润,那股精纯的生机与道韵让她被禁锢上千年的妖仙之体,都感到一阵久违的舒泰。
“姜小友……”
白素贞将灵符握在手中,感受着其中浩瀚的力量,声音微微有些动容。
“此情……我白素贞记下了,若他日我脱得困厄,必不负小友今日赠符之义。”
佛门布下的结界,于她而言并非真正的枷锁。
真正如影随形、沉重如山压在她千年道行之上的,是此方世界本源天道对超越界限力量的霸道约束,以及对其妖族出身根深蒂固的极度针对。
这双重桎梏,如同无形的天规铁律,远比有形的佛塔更为坚固难破。
而这枚太真青灵符,其蕴含的先天本源与玄妙道韵,恰似一把特制的钥匙,能巧妙地为她蒙蔽天机。
甚至在一定程度上,帮她规避天道对妖族的特殊压制,助她从那无所不在的规则约束中,争得一丝喘息与自由之机。
姜润月笑容舒展:“前辈言重了,但愿此符真能助您一臂之力。”
塔内空间,茶香依旧,水光潋滟。
一次赠符,一句承诺,在这光怪陆离的佛塔秘境中,悄然结下一份深厚的仙缘,为未来莫测的劫难,埋下一线希望的种子。
辞别白素贞之后,姜润月旋即腾空而起,朝着姑苏城外飞去。
寒山寺依旧古刹钟声悠远,香火缭绕,但与上次来时的心境已截然不同。
她神识如水银泻地,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寺院,细细探查。
然而一圈搜寻下来,那位曾有一面之缘、气度不凡疑似法海转世的圆觉老僧,却如同人间蒸发,再也寻不到丝毫气息。
问及寺中僧众,皆言圆觉师叔祖月前便云游四海而去,归期未定。
姜润月立于寒山寺外的枫桥之上,望着脚下流淌的运河之水,心中微感怅然。
冥冥之中,似乎总有某种缘法在规避着彻底的明朗。
她不再强求,身形一晃,化作一道无形流光,直射北方那座帝京城。
再次来到万寿山深处,穿过层层叠叠、铭刻着无数玄奥符文的合金闸门,熟悉而又沉重的,混合着古老青铜、地脉灵气,以及淡淡血腥与煞气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。
青铜司衙,这座深埋于地底、守护华夏国运的核心重地,依旧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,心脏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。
在一位身着玄色制服、气息精干的“青铜行走”引领下,姜润月穿过错综复杂的通道,来到了司衙深处一片守卫格外森严的区域内。
这里的墙壁不再是冰冷的合金,而是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某种特异青铜,上面雕刻着龙飞凤舞的镇魔图腾。
在一间布置典雅、却处处透着玄机的研究室内,姜润月见到了九尾狐玉藻前。
此时的她,已褪去了往日作为“灾厄象征”的妖异魅惑,身着一袭剪裁合体的研究员制式长袍,青丝简约挽起,正俯身于一座闪烁着无数数据流光的立体星图前,神情专注而又清冷。
虽容颜依旧绝美倾国,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沉静与睿智,周身妖气尽敛,反而流转着一股属于镇国司的气场。
属实把“橘生淮南则为橘、橘生淮北则为枳”体现的淋漓尽致。
“姜柱国,别来无恙啊。”
玉藻前察觉到气息,抬起头,露出一抹浅笑,眸光流转间依旧风情万种,却已无半分邪异,只有见到故人的平和。
“玉藻前……前辈!”
姜润月微微颔首,对这个称呼稍作斟酌,毕竟对方如今也算是“同事”。
“看来你在此地适应得不错。”
“蒙司衙不弃,给予我戴罪立功之机。此地典籍浩瀚,奥秘无穷,比之外界打打杀杀,更适合我参悟玄功,将功补过。”
玉藻前语气坦然,指了指眼前的星图,笑着道:“正在协助推演几处可能的空间薄弱点,以防不测。”
姜润月点头,正欲询问正事,玉藻前却似有所感,目光投向研究室一侧那面巨大的单向透视琉璃墙。
墙后,是一片更加幽深、布满无数闪烁符文锁链的广阔空间。
“姜柱国是想去看‘那位’吧?”
玉藻前轻声道:“它最近还算安分。”
姜润月走到琉璃墙前,望向下方。
只见在那片空间的中央,一个庞大到令人心悸的蛇形身躯,被无数粗大无比、闪烁着刺目金光的青铜锁链死死捆缚着。
令人触目惊心的是,八十一枚巨大无比、刻满镇龙咒文的暗金色长钉,贯穿它的主要躯干与残存的尾部,将其牢牢地钉在一座巨大的青铜祭坛上!
正是东瀛传说中的绝世大妖——八岐大蛇!
只不过如今的它,早已不复昔日凶威,仅剩下一颗狰狞的巨头和一条无力垂落的巨尾,气息极度萎靡。
但那双竖瞳之中,依旧燃烧着不甘与怨毒的火焰。
似乎是感受到姜润月那毫不掩饰的气息,那颗被重重锁链缠绕的蛇头猛地抬起,发出了一声低沉沙哑、却依旧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嘶吼。
震得整个囚牢的符文都一阵剧烈闪烁!
“吼——!”
“又是你,该死的华夏修士!”八岐大蛇的独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。
“待本尊脱困,定要……”
“脱困?”
姜润月冷冷地打断它,声音虽然不大,却清晰地穿透了层层禁制,带着元神境独有的威压。
“你以为,镇国司耗费如此心血将你钉在此地,会给你脱身的机会?安分守己,或许还能多苟延残喘几日。”
八岐大蛇的咆哮戛然而止,它死死盯着姜润月,尤其是感受到她身上那比上次见面时强大了不知多少倍的气息,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忌惮,甚至是……一丝恐惧。
元神境!
这个人类女子,才过了多久,竟然踏足了它梦寐以求都无法触及的境界!
天照大人也不过如此!
玉藻前在一旁静静看着,眼神复杂。
曾几何时,她与这八岐大蛇也算是“同类”,如今却已是殊途。
她轻声道:“司衙正在尝试抽取和分析它体内残存的本源妖力与神性,希望能逆向解析出一些关于高天原乃至黄泉鬼域规则的信息,或许对未来有用。”
姜润月收回目光,看向玉藻前:“有劳前辈费心,此獠极度凶顽,虽被镇压,亦不可掉以轻心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玉藻前郑重点头。
离开囚牢区域,姜润月心中并无轻松。
无论是消失的圆觉,被镇压的八岐,还是转变的玉藻前,都像是巨大拼图的一角,隐隐指向那场即将到来的、席卷天地的风暴。
她深吸一口气,目光坚定地望向司衙更深处,那里有着关乎始皇陵和祖龙残魂的最终决议在等待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