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的灯还亮着,水槽边那块木板上的刻痕还清晰可见。陈砚舟站在灶台前,手里握着父亲那根用了多年的旧擀面杖,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木质表面。擀面杖已经被岁月打磨得发亮,手柄处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纹,宛如老树的年轮。
他把擀面杖轻轻放在操作台上,声音平静而坚定:今天,我们要让这些老伙计说说话。
宋小满刚推门进来就听见这句话,她看了眼许铮手臂上新装的木质护壳,又望向那根擀面杖,默默走到自己的刀架前,取下了那把柳叶刀。
沈君瑶来得最早,战术笔别在围裙口袋里,手里拎着一个老式饭盒。她把饭盒放在桌上,从里面取出一把特制的削皮刀——那是用她的战术笔改造的,刀刃短小,握在手里沉甸甸的。
唐绾背着相机走进来时,肩上随意搭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。她没有看其他人,径直走向角落那个老旧的菜刀架,抽出一把带着锈迹的菜刀。
余昭昭蹦蹦跳跳地进来,头发乱糟糟地翘着,手里高举着一把汤勺:我的药到啦!
五个人静静站定,没有人露出笑容。
陈砚舟点了点头:开始吧。
他先拿起宋小满的柳叶刀。这把刀,切过三千六百二十七碗笋干汤的配料。记得有个小姑娘化疗后什么都吃不下,她妈妈抱着她来店里,说就想尝一口家的味道。那天宋小满切了整整两个小时,笋丝细得能在汤里化开却不散。小姑娘喝完就睡着了,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吃饭了
宋小满低下头,手指轻轻抚过刀背。
沈君瑶接过话头:这把削皮刀,是我卧底三个月回来后用的。我坐在后院削土豆,一刀一刀,手一直在发抖。陈砚舟什么也没问,只是给我端来一碗手削面。吃完那碗面,我才觉得自己又像个活生生的人了。
她说完,小心翼翼地把削皮刀放回桌上。
唐绾抚摸着那把旧菜刀:我写第一篇揭露黑幕的报道前夜,坐在这里改稿到凌晨四点。饿得胃疼,陈砚舟给我炒了盘素菜。我就用这把刀切姜末,一边切一边掉眼泪。后来文章发表了,有人留言说谢谢你没有选择沉默。这把刀,陪我熬过了二十一次封杀。
余昭昭举起汤勺:我第一次连续失眠三天三夜,经纪人差点把我送进医院。我偷偷跑到这里,陈砚舟给我煮了碗安神粥。我用这把勺子一口一口吃完,天快亮时终于睡着了。现在每次演出前紧张,我都会来要一勺汤。这不仅仅是食物,是我的救命良药。
最后,陈砚舟拿起那根擀面杖。
这是我父亲用了四十年的老伙计。他教我包饺子那天,我擀破了十八张饺子皮。他没有骂我,只是说手要慢一点,心要稳一些。后来他出事前一晚,还在用它擀面。母亲说,那天的饺子特别圆,像天上的月亮。
他停顿了一下:现在有人说,这些老物件该淘汰了。说它们不卫生、效率低、不符合标准。可他们不知道,这些不是简单的工具,是我们活过的证明。
话音刚落,门口传来脚步声。
三个穿着西装的人走了进来,领头的是一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,手里拿着文件夹。
陈老板。他说,我是美食集团的运营总监周正。根据总部指令,贵店被列入标准化改造名单。即日起,所有传统厨具必须更换为智能设备,以确保食品安全与出品统一。
他身后的两人开始在地上铺设防尘布,准备收走店里的器具。
陈砚舟站在原地没动:请让它们说完最后一句话。
周正皱眉:听证会?我们没有这个流程。
那就新设一个。陈砚舟把擀面杖往前推了一寸,这是第一件证物。
周正冷笑:一根破木棍,能证明什么?
没有人回答他。
不知何时,食客们已经围了过来,静静地站在操作台外聆听。
周正挥了挥手:收走。
两名工作人员上前,伸手要去拿擀面杖。
就在这时,一直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阿阮突然站了起来。
她走到众人中间,从脖子上取下集团徽章,抬手狠狠一摔。
的一声,金属碎片四溅。
全场顿时安静下来。
她直视着周正:你们知道这根擀面杖擀出的第一个饺子是谁吃的吗?
没有人敢回答。
是我。她说,六岁那年,爷爷带我来中国,人生地不熟,我躲在车里不吃不喝。是你,陈砚舟,在后厨教我包饺子。我不会擀皮,你父亲就用这根擀面杖,手把手带着我擀了三十个饺子皮。我吃了一个,哭了,因为那味道太像我奶奶做的。
她的声音不高,但每一句都清晰有力。
你们的机器能记住一个孩子的哭声吗?能理解什么叫像奶奶的味道吗?你们删除一个程序就行了,可我们丢掉一根擀面杖,就再也找不回那三十个歪歪扭扭的饺子了。
周正的脸色变了:阿阮小姐,您这是在违背董事会的决议。
那就开除我。她说,但我今天站在这里,不是以集团继承人的身份,而是那个靠一碗饺子才愿意开口说话的小女孩。这里的每一道菜,都是我爷爷教我的中国味道。你们要动它,先问我答不答应。
她转身,站到陈砚舟身边。
周正还想说什么,店里突然响起了掌声。
一位老先生拍着桌子站起来:我吃你家的面条吃了十五年!你告诉我智能锅煮出来的和手工做的一样?胡说八道!我老伴瘫在床上三年,就靠你家那口砂锅炖的鸡汤吊着命!你要换锅,先问问她同不同意!
另一个年轻人举着手机直播:家人们看!这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心味餐馆!他们想用机器取代传统手艺,我们能答应吗?
不答应!弹幕瞬间刷屏。
周正额头冒汗,后退了半步:我们只是执行命令......
陈砚舟这时才开口:你可以拿走这些东西。
他顿了顿。
但带不走人心。
明天的菜单照常。客人要的,从来不是效率,是家的味道。
周正咬咬牙:我会向董事会如实汇报。
请便。陈砚舟说,顺便告诉他们,下次派人来,别穿西装。穿上围裙,才能真正理解这里。
整改小组灰溜溜地离开了。
店里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沈君瑶开始收拾桌椅,唐绾蹲在地上,小心地捡起一片徽章碎片,放进信封里。余昭昭哼着歌擦拭柜台,宋小满把柳叶刀仔细地放回原处。
阿阮坐在窗边的老位置上,打开笔记本电脑,敲下了第一行字:
《致家族董事会的一封公开信:关于中国味道不可被算法替代的几点说明》
陈砚舟站在操作台前,拿起祖传的银汤勺,用软布一点点仔细擦拭。
光亮的勺面映出他的面容,也映出身后的整个餐馆。
许铮走进来,机械臂灵活地活动了一下,走到灶台边坐下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把手放在新装的护壳上,轻轻按了按。
宋小满路过时,顺手给他倒了杯温水。
他抬起头,与她对视了一眼。
她微微一笑,继续忙活去了。
陈砚舟把银汤勺重新戴回手腕,转身掀开锅盖。
锅里的汤正在翻滚,气泡一个接一个地破开。
他拿起勺子,开始缓缓搅动。
锅中的水随着他的动作,一圈圈地旋转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