锅盖掀开一条细缝,蒸腾的热气汹涌而出,陈砚舟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两秒。手机适时响起,是沈君瑶发来的定位和一句简短的话:人在看守所,等你。
他关掉灶火,仔细擦净双手,将围裙脱下挂在门后的钩子上。厨房地面还散落着余昭昭申请书的纸角,被微风卷到地砖边缘。他没有回头,径直推门而出。
街面刚被洒水车淋湿,阳光照在湿润的地面上,反射出晃眼的光斑。他的步伐不疾不徐,路过早点摊时闻到熟悉的豆浆香气,忽然想起钱多多曾经蹲在巷口,一边喝着豆腐脑,一边翻看那本破旧的《随园食单》。
看守所的会面室狭小而压抑,铁栏杆将空间一分为二,两边各摆着一张冰冷的铁椅。陈砚舟走进来时,钱多多已经坐在对面,头发凌乱,眼窝深陷,脖子上那道金链子留下的压痕格外醒目。
他抬头看见陈砚舟,嘴唇微微颤动,终究没有发出声音。
陈砚舟在他对面坐下,将一杯温水轻轻推到铁栏前。杯子与栏杆相碰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这是你最后一次偷拍我炒菜时,厨房的温度。他说。
钱多多的手颤抖了一下,低头凝视着水杯。平静的水面倒映出他憔悴的面容。
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陈砚舟的声音平静而笃定,你觉得自己只是拿钱办事,算不上真正的恶人。可你拍下的每一道菜,都不是为了钻研其中的精髓,而是为了拆解它,贩卖它,最终毁掉它。
钱多多张了张嘴,声音嘶哑:我……没想毁了你。
那你为什么要逃?陈砚舟直视着他的眼睛,乔振海给你的任务只是偷菜谱,可你后来的所作所为远不止这些。你在摄像头里植入追踪码,篡改路由器设置,甚至偷偷删除阿阮留下的日志文件。
钱多多闭上双眼,再睁开时眼角已经泛红:我不是一直为他们卖命的。
那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?
从那一碗汤开始。他低声说,安神笋干汤。那天我在仓库角落偷拍,你端出来给沈警官喝。她喝完就哭了。我就站在后面,手里拿着微型相机,突然……不想按下快门了。
陈砚舟沉默地注视着他。
我是阿阮爷爷派来的。钱多多继续说道,二十年前他就认识我父亲。他让我来考察心味餐馆有没有资格合作。他说要看的不是利润,不是流量,而是你有没有。
你看到了什么?
我看到你炒菜时会不自觉地抚摸左手腕上的银勺。给许铮喂药膳时,你会先把汤吹凉。让宋小满练刀时,你自己在旁边慢慢地削着土豆,像是在随时准备接住她的失误。
他苦涩地笑了笑:可我还是继续偷拍。因为乔振海给的钱太多了,因为我害怕如果不交差,他们会查到我老家那栋房子的资金来源。
所以你一边偷拍,一边良心不安。陈砚舟说,你拍下的每一页笔记里,都夹着一张在我这里吃饭的小票。你舍不得扔掉它们。
钱多多深深地低下头,肩膀微微颤抖。
门开了。
阿阮走了进来。她依然梳着双马尾,穿着洛丽塔裙,铜铃铛在腕间轻轻晃动。她手里拿着一个密封袋,里面是一条熔断的金链子。
她走到铁栏外,凝视着钱多多:这是你第一次来我家面试时戴的吧?你说只有有钱人才配谈论美食。
钱多多没有抬头。
阿阮取出一个小巧的炉子,放在角落的金属架上。又拿出模具,打开密封袋,将金链子倒入坩埚。
火苗倏地窜起,黄金在高温下渐渐变软、发亮,最终熔化成液体。
她将熔融的金液缓缓倒入模具,等待几分钟后打开,取出一把精致的餐叉。
叉柄细长,表面还闪烁着未完全冷却的光泽。
她隔着铁栏,将餐叉递了进去:这把叉子,以后专吃背叛者的悔过餐。
钱多多伸手接过,指尖冰凉。
你本来可以什么都不说。阿阮的声音很轻,你可以继续扮演受害者,把所有责任推给乔振海。但你选择了回来自首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?
他当然知道。
这意味着他不再是任人摆布的工具。
这意味着他必须独自承担所有的后果。
陈砚舟站起身,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厨师服,扔进铁栏内。
从削土豆开始,重新学做人。
钱多多紧紧抱住那身衣服,眼泪终于夺眶而出,滴落在洁白的衣领上。
我现在这样……还能补救吗?
陈砚舟的声音坚定,只要你愿意从第一天重新开始。
我想。他哽咽着说,我真的想。
阿阮将新铸的餐叉轻轻插进厨师服的胸前口袋。
下次若再犯,这叉子就插在你自己心上。她说完转身离去,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。
陈砚舟没有再说什么,跟着她走出会面室。
身后传来压抑已久的哭声,沉重而痛苦,仿佛积攒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决堤。
他们走到看守所门口,一位警员递来一份签好的协议:自愿劳动协议,岗位是后厨杂役,职责包括削菜、洗锅、清理下水道,工作时间从每天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,没有薪水,但包三餐。
陈砚舟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,同时替钱多多签了家属确认栏。
他明天能准时到岗?
警员肯定地回答,六点前释放。
阳光洒在台阶上,陈砚舟微微眯起眼睛。手机震动,是餐馆系统的提示音:今日预约新增八十三单,其中十二单特别备注想试试新来的削土豆师傅。
他没有回复,默默收起手机。
阿阮站在路边等候出租车,裙摆在微风中轻轻飘动。
你早就知道他会回头?他问。
我不确定。她轻声回答,但我读过他写的笔记。在记录辣味镇魂汤时,他写道:像小时候我妈骂完我又给我盖被子的感觉。这样的人,不会彻底堕落。
出租车来了。
她上车前回头说道:初心计划第三阶段。
车门关上,车辆缓缓驶离。
陈砚舟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。
路过一家五金店时,他走进去买了一把崭新的土豆刀,不锈钢材质,刀刃平直,没有任何花纹。
回到餐馆时,天色尚明。
他打开后厨的灯,将旧刀放入消毒柜,新刀摆在案板右上角。又从储物间搬出一筐土豆,整齐地堆放在水槽旁。
一切准备就绪,他安静地坐下,等待着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,接着是轻轻的敲门声。
他没有动弹。
敲门声又响了两下。
他站起身,走向门口。
手握住门把时,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:我来报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