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灯还散发着昏黄的光晕,清扫车刚驶离,陈砚舟轻轻掀开锅盖一条缝。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,他伸手试了试温度,指尖在锅沿停留的瞬间,手机响了。
是余昭昭发来的语音。
哥……我拍不了了。
声音又轻又哑,像是蒙在被子里录的,带着压抑的哽咽。他没有回复,转身走进厨房。芒果整齐地摆放在果篮第三格,椰奶存放在冰箱第二层,冰糖罐子上还沾着昨天炒糖色时溅上的点点焦糖。
他慢慢地削皮,仔细地切块。当用刀背轻轻压碎果肉时,忽然想起她有次喝醉后说的话:我妈总爱把芒果放在井水里冰镇,晚上吃完饭,我们娘俩就坐在小板凳上啃芒果,薄荷叶子刷地一下蹭过我胳膊。
勺子缓缓搅动椰奶,甜香渐渐在空气中弥漫。他将冰沙仔细压进碗底,铺上新鲜饱满的果粒,最后在顶端点缀一片干陈皮——和她随身香囊里的一模一样。
保温盒合上时,锁扣发出清脆的声。
片场在城东影视园,他打车过去,门卫将他拦在门外。报了余昭昭的名字,对方打电话确认后才放行。休息室门口站着个年轻助理,看到他手里的保温盒,眼睛顿时亮了起来。
您可算来了!她刚才又NG了三遍,导演的脸色难看极了。
陈砚舟点点头,推门进去。
余昭昭盘腿坐在地毯上,妆容还未卸去,眼线有些晕染。她抬头望向他,嘴唇微微颤动,终究没有出声。他将碗放在茶几上,轻轻打开。
她低头吃下第一口时,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。
第二口,眼泪无声地坠入碗中。
她没有擦拭,也没有出声,只是一口接一口地继续吃着。吃到一半,忽然轻声说:好像还能听见风扇在转,我妈哼的是《月亮粑粑》。
说完又舀了一大勺冰沙送入口中,牙齿不小心磕到勺子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,有人轻轻敲门。导演探头进来:昭昭,准备再试一条?
她点点头站起身,顺手将空碗扔进垃圾桶。经过镜子时停下脚步,用湿巾仔细擦脸,重新涂抹唇膏。手有些发抖,补了两次才完成。
摄影棚内灯光全开,布景是老式居民楼的走廊。她穿着学生制服,背着书包,手里捏着一张火车票。
导演喊了开始。
她低头凝视着车票,念出台词:妈,我就去读一年,年底就回来。
镜头缓缓推近。
她抬头望向远方,声音渐渐低沉:你一个人在家,记得按时吃饭。
停顿了两秒。
妈,我以后还能吃到你做的饭吗?
泪水无声滑落,不是刻意挤出的,也不是眼药水的效果。而是一滴接一滴,顺着脸颊缓缓流淌,落在衣领上,洇开深色的痕迹。
全场寂静无声。
导演没有喊停,摄像师一直跟拍。直到她把车票塞进口袋,转身离去,镜头才缓缓拉远。
过了!导演猛地站起身,用力拍了下大腿,这条必须用在正片里!
副导演赶紧回放画面。高清镜头里,她手腕上的银汤勺形腕饰轻轻晃动,在顶灯下折射出一道细碎的光芒。
第二天上午十点,陈砚舟正在灶台前翻炒青菜。手机弹出新闻推送。
标题十分醒目:#余昭昭退圈结婚#
配图是昨晚那条视频的截图,她侧脸垂泪的特写,手腕上的饰品被特意圈出,下面配着一行字:疑似已领证,对象为神秘主厨。
评论区顿时炸开了锅。
我就说她最近不太对劲,天天穿着男款t恤!
原来早就隐婚了,怪不得拒绝所有综艺cp的邀请。
心味餐馆老板发声了吗?这地方都快成网红打卡圣地了。
他看完推送,放下手机,走到门口取来一张红纸。
仔细裁剪边缘,毛笔蘸饱墨汁。他写得缓慢,但每一笔都清晰有力。
本店招临时工。
五个大字,端正地贴在玻璃门正中央。
下午一点,阳光洒满门前的台阶。一个戴着厨师帽的女孩站在门外,排在三个应聘者后面。
她没有准备简历,也没有看手机,只是安静地站着。微风拂过,掀起帽檐一角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
前面的两人正在闲聊,一个说:听说昨天上热搜的那个女明星也喜欢来这儿吃饭。
另一个笑道:不会真来应聘吧?当老板娘多好,何必来刷碗。
女孩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把手伸进围裙口袋,轻轻摸了摸腕饰。
店里有人认出了她,端着面碗走到窗边打量许久,掏出手机拍照。
照片上传网络,三分钟内转发量破万。
配文是:她说要转型,就真的来学做饭了。
剧组会议室里,制片人正在查看数据。公关团队原本已经写好了声明稿,声称纯属谣言,请勿轻信,没想到余昭昭自己发了一条微博。
只有简短的九个字:我想做个好厨师。
底下的评论风向完全转变了。
之前还以为她是恋爱脑,原来是事业脑啊。
哭戏能演到那个程度,做什么不能成功。
上次推荐她的专辑没人买,这次烹饪课我第一个报名。
导演也在看手机。他把截图设成桌面背景,开会时一直盯着看。
副导演问道:还需要联系其他演员备选吗?
不用了。导演摇头,她那条过了,就是正片。
医院病房里,许铮缓缓睁开双眼。宋小满正在喂他喝水,沈君瑶坐在床边翻阅文件。
唐绾急匆匆冲进来,举着手机:你们快看热搜!
沈君瑶抬起头:又在炒作他们俩?
不是。唐绾把屏幕转过来,昭昭去应聘厨师了。
宋小满愣住了,手中的水洒了一床。
许铮眨了眨眼,声音微弱:她……挺适合的。
陈砚舟在厨房熬着粥。米粒在锅中翻滚,他用勺子轻轻搅动。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议论声。
那个戴帽子的是不是她?
看着像,但不敢认。
人家都来排队了,肯定假不了。
他没有朝门口张望,也没有叫人进来。只是将火调小一档,锅盖留出一条细缝。
余昭昭排到第三个。前面是个大学生,递上简历说想勤工俭学。陈砚舟翻看了两页,点点头:明天早上六点来,先从拖地开始。
第二个是位中年妇女,说自己下岗了,会包饺子。他让她现场擀十个饺子皮,检查厚薄。合格,录取。
轮到她了,前面的人已经走远。她摘下帽子,头发扎成一个小揪。
他抬头看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。
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纸,缓缓展开。
是一份手写的申请书。字迹歪歪扭扭,像是很久没有练过字。
我想学做饭。不怕累,不怕脏。可以从洗菜开始。
他看完,将纸对折,收进抽屉。
然后拿起笔,在登记本上写下她的名字。
最后一栏是应聘岗位。
他写下:学徒。
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落在她脚边。她静静地站着,没有询问什么时候开始工作。
他知道她在等待一句话。
但他没有说。
锅里的粥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,他转身走回灶台前。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重新戴好厨师帽。
队伍后面又来了两个人,一男一女,提着保温饭盒。
她没有回头,只是把背挺得更直了些。
陈砚舟揭开锅盖,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