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怀瑾看着自己这位被张勤几句话就问得底掉的秘书，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。
“行了，小孟，你去忙你的吧。”
孟红荣对着两人点点头，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，拿起一份文件，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过。
周怀瑾这才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，没有坐下，而是打开了桌上的电脑。
他回头，冲着张勤招了招手。
“周太太，过来，给你看样东西。”
张勤走了过去，站在他身边。
周怀瑾没有打开任何机密文件，而是登录了一个界面极为简洁的内部网站。网站的标题是【国家文化发展战略指导小组·舆情监控与趋势分析平台】。
“看看你当初在深市点的那把火，现在烧成什么样了。”周怀瑾的声线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和骄傲。
张勤的视线落在屏幕上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，是一张巨大的数据动态图。图表用不同的颜色，标注了过去一年里，国内青少年群体文化消费领域的关键词热度变化。
代表着“杀马特”、“哈韩”、“哈日”的几条曲线，在图表的左侧还占据着峰值，但从中段开始，便断崖式下跌，如今已经萎缩在图表底部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。
而另外几条全新的曲线，却以一种堪称恐怖的斜率，从底部一路攀升，如今正盘踞在图表的顶端，光芒万丈。
最醒目的那条红色曲线，标注着【仙侠\/修真】。
紧随其后的橙色曲线，是【架空\/历史】。
再往下，还有【都市\/异能】、【言情\/总裁】……
张勤的大脑像是被接入了海量数据流，瞬间开始高速运转。
她当初在深市举办“夏日杯”，最原始的目的，只是想用钱和最简单粗暴的规则，让那两百个秀才闭嘴，别再跟她辩经，别再耽误她的时间。
她提供了一套最基础、最模式化的“爽文”创作方法论，像一份快餐制作手册。
可她没想到，这套手册，竟然成了燎原的火种。
周怀瑾的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，图表切换，变成了一张全国地图。
地图上，密密麻麻地闪烁着光点，每一个光点，都代表着一个由“夏日杯”模式衍生出的地方性文学创作比赛。
从东北的“雪国杯”，到西南的“蜀山论剑”，再到华东的“江南烟雨”，全国上下，遍地开花。
“这……”张勤看着那满屏闪烁的光点，一时竟有些失语。
这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范围了。
这套体系，已经拥有了自我复制和迭代的能力。
“这还只是开始。”周怀瑾又点开一个链接。
那是一个内部汇总的页面，罗列了目前国内最火的几家网络文学平台和中学生论坛。
张勤的视线被那些书名牢牢吸住。
《凡人修仙录》、《斗破云霄》、《明朝工业帝国》。
这几本是“夏日杯”第一届的获奖作品，如今在网站上，已经连载了数百万字，点击量后面跟着一长串零，成为了各自领域的开山鼻祖和绝对的王者。
而在它们之下，是无数的模仿者和追随者。
《重生之我是朱三太子》、《我在宋朝开工厂》、《我，天煞孤星，开局被退婚》……
标题一个比一个直白，一个比一个吸引眼球。
张勤甚至看到了好几个版本的《霸道总裁爱上我》，什么《霸道厂长俏秘书》、《霸道王爷的逃跑小娇妻》，简直是万物皆可霸道总裁。
她的大脑飞速分析着。
她当初扔出去的，根本不是什么创作方法论。
那是一个思想钢印。
一个用“金手指”、“逆袭”、“打脸”这些最符合人性底层欲望的元素，构建起来的，极易传播的文化病毒。
而现在，这个病毒已经席卷全国。
“不止是小说。”周怀瑾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他点开一份来自教育部的内部报告。
报告指出，最近半年的高考模拟卷和各种作文竞赛里，引用古代诗词，分析历史人物，探讨家国情怀的作文比例，大幅度提升。
甚至有学生在作文里，煞有介事地分析起了“如果崇祯皇帝拿到了《明朝工业帝国》的剧本，大明朝是否还有救”。
“以前，我们的孩子，梦想着成为火影，成为海贼王。”周怀瑾侧过头，看着张勤，他的眼底，是前所未有的光亮，“现在，他们梦想着仗剑走天涯，梦想着回到过去，用自己的知识，去弥补历史的遗憾。”
“勤勤，你改变了他们做的梦。”
张勤的心，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。
她看着屏幕上那些鲜活的、充满了生命力的文字，忽然觉得，自己当初投入的那几千万，以及后来成立的那个“国家文化发展战略指导小组”，是她重生以来，做得最正确，也最划算的投资之一。
这不是几千亿的经济价值能够衡量的。
这是一个文明的自信，正在从最年轻的一代人心里，重新生根发芽。
“后续的商业开发跟上了吗？”张勤很快从感性回归理性，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，“那些作者，能靠写这些东西，养活自己吗？”
一个不能让创作者体面生活，只能为爱发电的体系，是脆弱的，是无法长久的。
“当然。”周怀瑾笑了，“你以为那个‘战略小组’是吃干饭的吗？”
他打开了另一份文件。
是国家最新颁布的《着作权法补充条例》和《关于扶持网络文化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》。
里面明确规定了网络连载的付费标准、版权归属、以及改编权益的分配方式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周怀… …瑾指着屏幕上的一个名字，“刘桂芬，还记得吗？写《燃烧的红高粱》的那位。”
张勤点头。
“她的小说出版后，卖了超过五十万册。上个月，京市电影制片厂已经买下了电影改编权，版权费，三十万。”
“还有那个写《明朝工业帝国》的历史老师，他现在已经是我们历史研究院的特聘顾问了，专门负责一个叫‘历史的另一种可能’的课题研究。”
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，都有了全新的，更好的归宿。
张勤看着这一切，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。
很好。
她构建的这个体系，正在以一种健康的方式，野蛮生长。
就在她准备关掉页面时，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。
在那个舆情监控平台的首页最下方，有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，叫【海外文化输出趋势观察】。
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。
页面跳转，呈现出的是一个以英文为主的界面，汇总了海外几个最大的社交平台和论坛的数据。
张勤一眼就看到了几个高频出现的词。
【wuxia】、【xianxia】、【dao】。
周怀瑾也凑了过来，他看着那些陌生的英文单词，有些不解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张勤没有回答，她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，调出了更详细的数据。
那是一份来自北美最大网络小说平台的后台报告。
报告显示，在过去三个月里，该平台涌现出了一大批由爱好者自发翻译的华夏网络小说。
其中，翻译版的《凡人修仙录》和《斗破云霄》，已经冲上了平台付费订阅榜的前十名。
下面的评论区，挤满了嗷嗷待哺的外国读者。
“哦，我的上帝！那个叫‘韩立’的家伙，实在是太酷了！他什么时候才能筑基成功？”
“谁能告诉我‘道侣’到底是什么意思？是一种可以一起战斗的伙伴吗？”
“更新！更新！为什么一天只更新两章？翻译组的人是睡着了吗？我愿意为这本书付钱！付很多钱！”
张勤看着那些充满了语法错误，但热情洋溢的英文评论，瞬间笑了起来。
她开始只是想建一堵墙。
结果，她种下的藤蔓，不但爬满了自家的院墙，现在，竟然还顺着墙头，蔓延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去了？
就在这时，周怀瑾的电脑右下角，突然弹出一个红色的紧急通讯请求。
是外交部的加密线路。
周怀瑾接通，开了免提。
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：“周主任，紧急情况！北美一个叫‘真理之拳’的激进环保组织，宣称受到《凡人修仙录》中‘人法地，地法天，天法道，道法自然’思想的感召，刚刚炸了西海岸一个正在施工的化工厂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