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人散去。
沐清溪带着眼圈仍有些发红、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敖莹去安顿休整,苏妲与瞳潼回到自己的房屋。青云峰顶的喧嚣迅速沉淀下来,只余山风掠过松涛的簌簌声,以及远处隐约的剑鸣。
林帆回到了他原先在青云峰的闭关静室。静室一切如旧,纤尘不染,显然时常有人打理。案几上甚至还摆着一只细颈玉瓶,瓶中新插了几枝带着晨露的寒梅,冷香幽幽。
他刚在蒲团上坐下,调息未及一周天,静室的门便被无声推开。
洛清雪走了进来,反手合上门扉。她已褪去那身庄重的宗主云纹袍,换了一袭更家常的月白色常服,青丝完全散下,流水般披在肩背。少了些宗主的威严,多了几分清冷出尘的仙气,只是那眉眼间的倦色,以及冰蓝眼眸深处未曾完全化开的凝重,泄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。
她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走到林帆面前,停下。目光落在他身上,一寸一寸地移动,从微蹙的眉峰,到略显干裂的唇角,再到玄衣遮掩下或许存在的伤处。那目光不像探查,更像是一种确认,一种无声的度量。
林帆抬起头,看着她。四目相对,静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。
片刻,他伸出手。
手臂抬起时牵动了内腑的暗伤,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动作却未停,手掌轻轻揽住了洛清雪纤细却挺直的腰身。
洛清雪身体微微一颤,没有抗拒。她顺着那股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力道,向前倾身,缓缓靠进了林帆怀中。脸颊贴上他玄衣微凉的布料,鼻尖萦绕着他身上尚未散尽的血气、星海的微尘、以及一种经历生死淬炼后沉淀下来的、令人心安的坚韧气息。
她的手臂迟疑了一下,终究环上了他的后背,指尖收紧,抓住他背后的衣料。
两人都没有说话。静室里只有彼此渐渐同步的、悠长的呼吸声。
林帆低下头,下巴轻轻抵在她散发着冷香的发顶。手臂收紧,将她更密实地拥住,仿佛要将这段分离时光里积攒的所有担忧、牵挂,都融进这个拥抱里。
过了许久,洛清雪微微动了动。她仰起脸,冰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地望进林帆眼底。那里面没有了平日面对宗门事务时的绝对冷静与疏离,只剩下纯粹的、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关切,以及一丝深藏其后、不易察觉的脆弱。
林帆看着她近在眼前的、略显苍白的唇,没有任何犹豫,低头吻了上去。
起初只是唇瓣轻柔的贴合,带着试探与珍惜。随即,那贴合变得紧密,温热的气息交融。洛清雪起初有些僵硬,这是她极少经历的亲密。但很快,在那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下,她放松下来,闭上眼,生涩却坚定地回应。环在他背后的手臂收得更紧,仿佛怕他再次消失。
这一吻并不激烈,却绵长深入,仿佛要借由这最亲密的接触,确认彼此真实的存在,抚平所有分离带来的不安与伤痕。
良久,唇分。
洛清雪的气息有些不稳,苍白的脸颊染上极淡的绯色,冰蓝眼眸中漾着水光。她没有躲闪,依旧靠在林帆怀里,只是将脸侧贴在他胸前,听着他沉稳的心跳。
然后,她开始动作。
不是缠绵,是探查。
她抬起一只手,掌心泛起纯净柔和的冰蓝灵力,轻轻按在林帆胸口膻中穴。灵力如同最细腻的涓流,小心翼翼、却又无比坚定地渗入他体内,沿着经脉游走,探查每一处可能存在的暗伤、淤塞、损耗。
她的动作专注而专业,眉心微蹙,冰蓝眼眸中光芒流转,如同最精密的法器在扫描。灵力所过之处,温和地滋养着受损的经脉,梳理着紊乱的气机,将一些积压的瘀滞轻柔化开。
林帆没有运功抵抗,任由她的灵力在自己体内巡行。他能感受到那份灵力中蕴含的小心翼翼与心疼,更能感受到她通过这种方式,在亲自确认他的状况,仿佛只有这样亲手探查过,她才能真正放心。
灵力探查了一圈,洛清雪的眉头越蹙越紧。她探查到了丹田灵力的虚浮,经脉多处细微的撕裂与灼伤,神魂深处难以掩饰的疲惫,甚至还有一些残留的、属于魔气的阴冷侵蚀痕迹,虽然已被龙皇之力或祖气净化大半,但仍如附骨之疽,顽固难消。
她的指尖,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。
“伤得很重。”她开口,声音比平时更低,更哑,带着极力压抑的情绪。
“不妨事,大多已稳住。”林帆握住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手,指尖冰凉,“有龙皇陛下相助,有祖气滋养,回来路上也调息了。剩下的,慢慢养便是。”
洛清雪抬起眼,看着他轻描淡写的表情,冰蓝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薄怒,更多的却是心疼。她没有抽回手,反握住他的,另一只手继续引导灵力,更细致地为他温养几处关键的暗伤。
“天妖界……”她再次开口,声音轻缓,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坚持,“发生了什么?细说。”
林帆知道躲不过,也知道她需要知道。他拥着她,将天妖界的经历,从意外卷入空间乱流开始,到遭遇魔灾、结识盟友、探寻碎片、最终决战,拣选关键处,一一讲述。他省略了许多惊心动魄的细节,但洛清雪是何等人物,从他平静的叙述中,早已拼凑出那步步惊心、生死一线的全貌。
听到玄骨妖尊吞噬魔界本源、撑开魔域时,她按在他后背的手指收紧。
听到苏妲燃烧本源开辟狐火之路时,她长长的睫毛颤动。
听到瞳潼以命相搏斩断界援时,她呼吸微窒。
听到敖莹燃烧精血龙魂求援时,她靠在他怀中的身体绷紧。
听到最后龙皇降临、四象归元、魔尊陨落,她才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紧咬的唇,那上面留下了一排细小的齿痕。
“难为你们了。”良久,她只说了这一句,声音轻得如同叹息。但其中蕴含的分量,却重若千钧。
她不再询问,只是更专注地为他调理灵力,将自身精纯柔和的冰属性灵力缓缓渡入,配合林帆自身的太极根基,一点点修复那些细微的损伤,抚平神魂的疲惫。
静室内重归寂静,只有灵力流转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嗡鸣。
不知过了多久,洛清雪收回手,结束了这一轮调理。林帆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一分,体内滞涩处也通畅许多。
她没有离开他怀抱,反而更紧地靠了靠,仿佛汲取着那份真实存在的温暖与力量。
然后,她抬起头,冰蓝色的眼眸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坚定,看向林帆,一字一句道:
“修复古阵,我与你一同主持。”
不是商量,是陈述。
她不仅是他的道侣,是牵挂他安危的女子,更是青元剑宗的宗主,是天罡大世界顶尖的修士之一。她深知四象古阵修复的难度与重要性,更清楚林帆带回来的【万象源核】意味着什么,以及其中可能牵扯的凶险。
她不会只站在身后担忧等待。她要与他并肩,站在这关乎一界存续的最前线。以她的修为,以她的见识,以她作为一宗之主所能调动的资源与威望,为他分担压力,保驾护航。
这是她的担当,也是她表达牵挂与支持的最直接方式。
林帆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意,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他抬手,轻轻抚过她冰凉细腻的脸颊,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
一个字,应允了她的并肩,也承载了彼此间无需言说的信任与默契。
窗外,青云峰的夕阳正缓缓沉入云海,将最后一抹余晖洒进静室,笼罩在相拥的两人身上,投下温暖而坚定的光影。
归途的终点,也是新征程的起点。而这一次,他们将携手同行。
青云峰后山,有一处僻静的院落,远离主殿喧嚣。院中植满青竹与药草,竹叶沙沙,药香氤氲。几间古朴的木屋掩映其间,其中一间较大的,门楣上悬着一块木匾,上书“地枢堂”三字,笔法秀逸,隐含阵理。
这里,是沐清溪常居的院落,也是她钻研阵法、推演地脉的静所。
林帆踏入院中时,夕阳的余晖正好穿过竹叶缝隙,洒下斑驳的光点。他脚步无声,走到地枢堂外,透过半开的窗棂,看到了里面的身影。
沐清溪背对着窗,站在一张宽大的木质长案前。案上并非寻常书卷,而是铺开了一张巨大的、不知何种兽皮鞣制而成的阵图。阵图上线条繁复,以不同色泽的灵墨勾勒,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。她微微俯身,一绺青丝垂落颊边,侧脸在余晖中显得沉静专注。素白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银色阵纹笔,笔尖悬在阵图某处,凝而不落,似在推敲。
她换了身居家的浅碧色襦裙,袖口挽起,露出半截白皙如玉的手腕。周围堆着不少玉简、古籍,还有几块散发着淡淡灵力波动的矿石样本。
林帆没有立刻进去,靠在窗边,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。看她时而蹙眉沉思,时而提笔在旁边的玉板上演算,那些复杂的阵纹与数字在她指下流淌,竟有一种独特的美感。
“咳。”他故意清了清嗓子。
沐清溪手一抖,笔尖一滴灵墨险些滴落阵图。她迅速稳住,转过身来,看到窗外的林帆,先是一怔,随即眉眼弯起,露出温婉的笑意,脸颊却微微泛红。
“回来了?怎么不进来?”她放下笔,理了理鬓发,走到门边打开门。
“看沐大师推演阵法入神,不忍打扰啊。”林帆笑着走进来,很自然地环顾四周,目光扫过那张巨大的阵图,“啧啧,这阵纹……看着就头疼。清溪,你这是打算把天罡地脉都装进这张皮子里?”
沐清溪被他调侃,脸颊更红了些,嗔怪地看他一眼:“少贫嘴。”她引他到案前,指着阵图,“这不是瞎画。你带回的【万象源核】,虽未亲见,但听你描述其四象归元、调和本源之能,再结合宗门典籍中对古阵残缺部分的记载,以及我对现今四极地脉实际状况的勘测,便试着推演了几种可能的灵力疏导路径。”
她拿起旁边一卷玉简,递给林帆。“你看看这个。我假设以源核为核心,重启古阵时,最可能出现灵力过载或疏导不畅的十七处关键节点。针对每一处,都做了至少三种备选的稳定与分流方案。比如北冥寒渊的‘坎水位’,若按古法直接引动,以如今地脉的淤塞程度,很可能引发千里冰封反噬。我建议在此处叠加一层‘九曲柔水阵’,先将狂暴的寒灵力缓冲、纯化,再导入主脉……”
她讲解起来,语速不快,却条理清晰,手指在阵图上指指点点,那些复杂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。眼神专注发亮,身上那股宁静的气质中,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属于领域专家的自信。
林帆接过玉简,神识沉入。里面不仅图文并茂,数据详实,甚至还有一些小型的模拟阵法结构虚影,可以让人直观感受不同方案的效果差异。工作量之大,考虑之周全,绝非一日之功。
“这些……都是你一个人推演的?”林帆挑眉,看向沐清溪。他知道沐清溪在阵法地脉上造诣颇深,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洛清雪委以协助监管部分护山大阵的重任。但这等规模的推演,涉及一界古阵修复,其中耗费的心血,难以估量。
沐清溪微微点头,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修为不及清雪,战力也不如你和瞳潼她们,正面抗衡强敌,帮不上什么忙。”她抬起头,目光清澈而温柔地看向林帆,“但我自幼喜欢这些,对天罡的山川地脉,还算熟悉。你为修复古阵出生入死,带回希望。我总得做些什么。”
她顿了顿,声音更柔,却无比坚定:“我不擅争战,但愿以此微末之技,助你功成。”
她又拿起另外几枚玉简:“这几枚,是我整理的,如今四极之地现存的一些古老阵基遗迹的详细状况,以及周边可能存在的隐患。还有,这是我推测的,源核对不同属性灵力可能产生的共鸣强度曲线图,或许在布阵时,能作为调整灵力输出的参考……”
林帆看着眼前堆起的玉简,听着她柔声细语却条理分明的讲述,心中那股暖流再次涌起。洛清雪是与他并肩主持大局的利剑,而沐清溪,则是为他打磨剑鞘、铺平道路的巧手。她的支持,不显山露水,却沉静扎实,如涓涓细流,无声浸润,不可或缺。
他忽然伸手,揽住沐清溪的腰,将她轻轻带进怀里。
沐清溪轻呼一声,手里的玉简差点掉地上,脸颊瞬间绯红:“你……做什么?快放开,东西还没说完……”
“东西再好,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。”林帆搂着她,下巴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,笑道,“咱们沐大师辛苦了这么久,本功臣看着心疼,得犒劳一下。”
“胡闹……谁要你犒劳。”沐清溪挣扎了一下,没挣开,也就由他抱着,只是脸埋在他胸前,不肯抬起来,耳朵尖都红了。
“怎么不要?”林帆低头,在她耳边故意压低声音,“你看,清雪是宗主,要主持大局,气场太强,抱一下都怕冻着。莹儿那丫头倒是活泼,就是咋咋呼呼,抱起来跟个火炉似的。还是咱们清溪好,又温柔,又细心,还会画这么厉害的阵图,抱起来又软又舒服……”
“你……你闭嘴!”沐清溪羞得不行,抬手轻捶了他后背一下,力道跟挠痒痒似的,“越说越不像话!再乱说,这些玉简不给你了!”
“不给?”林帆挑眉,坏笑,“那我去跟清雪告状,说沐大师藏私,不配合修复古阵大业。”
“你!”沐清溪气结,抬起头瞪他,水润的眸子里满是羞恼,却没什么杀伤力,反而更添娇态。
林帆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含着薄怒却更显生动的眸子,心头一软,不再逗她,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。
“好了,不闹了。”他松开一些,但仍圈着她,正色道,“说真的,清溪,这些推演至关重要。修复古阵不是光有力量就够,如何让力量顺畅运转,调和四方,你做的这些,可能比直接对抗强敌更难,也更重要。谢谢。”
沐清溪被他突如其来的正经和感谢弄得一愣,随即,眼中的羞恼褪去,化作更深的温柔。她轻轻摇头,将脸颊重新靠回他肩头,声音闷闷的:“你我之间,何须言谢。只要你平安回来,能用到这些,我便心满意足。”
两人静静相拥片刻,夕阳的最后一缕光线从窗口溜走,室内阵法自行触发的柔和照明玉石亮起,洒下温暖的光晕。
沐清溪从他怀里退出来,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和衣裙,脸上红晕未消,却已恢复了些许从容。她将案上的玉简一一整理好,装进一个特制的储物袋中,递给林帆。
“都在这里了。你拿回去,与清雪一同参详。若有不明之处,或需要调整,随时唤我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接下来布置阵基、引动地脉时,我也可随行。有些细微处的调整,或许我在现场,更能把握。”
林帆接过储物袋,入手沉甸甸的,不仅是玉简的重量,更是一份沉静却厚重的支持与心意。
“好。”他点头,将储物袋小心收起,然后看着她,笑道,“那以后,咱们沐大师就是修复古阵的‘首席阵理顾问’了。工钱嘛……先记着,等大功告成,一起结算。”
沐清溪知他又在调侃,忍不住白了他一眼,嘴角却微微翘起:“谁稀罕你的工钱。快走吧,别耽误正事。我也要再核对一下南离火山的那套疏导方案,总觉得火行灵力的爆发节点模拟还不够精确……”
林帆知道她又要沉浸进去,也不再多留,又叮嘱她几句注意休息,便转身离开。
走出地枢堂,院外竹声萧萧,月色初上。
林帆摸了摸怀中的储物袋,又想起洛清雪那坚定并肩的眼神,敖莹扑入怀中时真实的温度,还有瞳潼默默站在身后、以空间之道护持前方的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