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岸推开村委办公室的门。地上散落着一叠纸,是他昨天提交的申请材料,被退了回来,上面写着“材料不全,暂不予受理”。
他没有弯腰去捡,也没有停下脚步。脚上穿着新领的防滑胶靴,径直走到办公桌前,鞋底踩过地上的纸张,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赵有德正坐在椅子上泡茶,手里捧着一把紫砂壶,色泽温润,一看便知价值不菲。他抬眼看了陈岸一眼,慢悠悠地说:“又来了?我不是说了吗,这事急不得。”
陈岸没说话,将怀里抱着的图纸往桌上一放,“啪”地一声展开。
“充电站项目我还要报批。”他说,“方案已经修改过了,采用潮汐发电,不用县里出钱,也不占用新地。”
赵有德缓缓倒了一杯茶,吹了吹热气,才开口:“想法是不错。可这片海域不是我们村一家说了算,北边还有两个村也牵涉其中。三个村的事,得大家一块儿点头才行。你懂规矩吗?”
“我已经拿到他们的同意书了。”陈岸从文件夹里取出三张纸,一张接一张拍在桌上,“都盖了章、签了字、按了手印。洪叔也答应了,冷库可以并网供电。”
赵有德端杯子的手顿了一下,目光落在那几个鲜红的公章上,嘴角微微抽动:“洪叔……他怎么会帮你?”
“因为他知道这项目有用。”陈岸说,“去年台风停电,三家渔船的冰库坏了,鱼全烂了。今年再这样,你们是赔钱还是认错?”
赵有德放下茶杯,脸色微变:“你这是在威胁我?”
“不是。”陈岸直视着他,“我只是想说明,有人信我,有人愿意帮忙。你们要是不管,我就自己干。批不批,我都会开工。”
话音未落,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赵秀兰冲了进来,手里攥着一瓶墨水,直奔桌上的文件而去。
她伸手就要泼。
窗外突然炸起一声吼:“你敢!”
是周大海的声音,又响又狠。
赵秀兰手一抖,墨水瓶歪了,几滴黑点溅在桌角,没碰到文件。
她僵在原地。
陈岸没看她,直接把三份文件收进文件夹,动作利落。随后,他转头望向窗外。
周大海站在院子外的矮墙边,一只眼睛瞪得滚圆,手里拎着渔网。他啐了一口:“装什么样子?真当大家不知道?”
赵有德猛地站起身:“谁让你进来的?出去!这是村委的地方!”
“地方?”周大海冷笑,“地方就能毁人材料?我要是没路过,这文件是不是就废了?”
“我没有!”赵秀兰辩解,“我是不小心——”
“不小心?”陈岸打断她,“你进门时瓶子是拧紧的,走路稳稳当当,手也不抖,怎么偏偏要泼的时候手就滑了?”
赵秀兰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来。
赵有德拉住女儿的手:“别说了,我们走。”
“走可以。”陈岸站在门口拦住去路,“但下次我来,不会只带文件。”
赵有德皱眉:“你还想怎样?”
“我会带公证员。”他说,“还有记者。县报上次写‘渔民英雄’,这次也能写‘村委阻工’。”
赵有德的脸一下子涨红。
“你……你别太过分!”
“我没过分。”陈岸语气平静,“我只想让渔船晚上有灯,冰库不断电。你要觉得这叫过分,那我也不会客气。”
屋里安静了几秒。
赵有德先开了口:“手续……还得走流程。你不能逼我马上签字。”
“我不逼你。”陈岸侧身让开一步,“但我明天还会来,后天也会来。只要你在,我就来。直到这事办成。”
他转身走出办公室,脚步未停。
外面阳光正好,照在胶靴上,鞋底泛着淡淡的光。
他低头看了一眼,继续往前走。
村委门口围了几个人,是听见动静赶来的村民。见陈岸出来,有人问:“怎么样?”
“还没批。”他说,“但快了。”
“赵支书这么难搞?”
“他不是难搞。”陈岸说,“他是怕。他知道这事一旦成了,以后他就管不了了。”
那人点点头,笑了:“那你这双鞋挺神啊,踩泥都不沾。”
“防滑的。”陈岸说,“系统给的。”
周围人一听,都笑了起来。
“你还真信那个?”
“不信能天天捡到好东西?”一个中年妇女插嘴,“我家咸鱼前天差点被偷,结果第二天发现贼卡在礁石缝里,裤子都扯破了——你说巧不巧?”
大家又是一阵笑。
陈岸没笑,抱紧文件夹,朝码头走去。
路上遇见洪叔的儿子骑车经过,看见他喊了一句:“我爸说钥匙在他那儿,要用随时去拿!”
陈岸点头。
他知道,这是洪叔在支持他。
走到自家船边,他把文件放进舱里,坐下喘口气。
太阳高悬,空气渐热。远处海面波光粼粼,渔船往来穿梭。
他闭上眼,思索接下来的事。
批文迟早会下来,但他等不了。今晚就得去看地基。原来的风车底座还在,水泥虽有裂缝,尚可利用。关键是土层是否稳固,必须亲自勘察。
他睁开眼,走进船舱,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。打开后是一根金属杆,连着一块小屏幕。这是他前几天签到得的声呐探鱼仪,改了程序后也能测地质。
正要收好,外面又有人喊他。
抬头一看,是周大海,提着个饭盒走过来。
“给你带的。”他把饭盒递进来,“我妈煮的芋头饭,多吃点,待会儿还得忙。”
陈岸接过,掀开盖子闻了闻:“谢谢。”
“谢啥。”周大海靠着船沿坐下,“你刚才说的话我听见了。其实我们都看不惯赵家父女。就是没人带头。”
“现在有人了。”陈岸说。
“嗯。”周大海点头,“所以我才吼那一嗓子。以后有事,叫我就行。”
两人沉默片刻,海风吹来,带着咸腥的气息。
“你说他会签字吗?”周大海问。
“会。”陈岸说,“但他不会痛快签。得让他觉得,不签比签更麻烦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继续来。”他说,“每天来。穿这双鞋,踩他的地,放他的桌。让他知道,这事躲不掉。”
周大海笑了:“行,那我也陪你来。反正我也没事做。”
陈岸没笑,眼神却松了些。
他把饭盒放在一旁,拿起探杆检查电量。
屏幕亮起,数字正常。
“今晚我去现场看地基。”他说,“你要是没事,可以一起去。”
“几点?”
“十点以后。等潮水下去。”
“行。”周大海站起来,“我在老灯塔底下等你。”
走了几步,他又回头:“对了,你这鞋……能不能借我穿一天?我也想去村委办事。”
陈岸看他一眼:“你想去告赵秀兰?”
“不是。”周大海摇头,“我想去要回去年被扣的补贴单。穿这鞋,心里踏实。”
陈岸笑了笑:“行,明天给你。”
周大海摆摆手走了。
陈岸坐回去,吃了两口饭,忽然听见摩托车的声音。
他抬头看去。
赵有德骑着一辆脏兮兮的摩托,载着赵秀兰,往镇上去了。
他没多看,低头继续吃饭。
吃完后收拾好饭盒,躺下歇了一会儿。
太阳偏西时,他起身换了深色衣服,戴上帽子,把声呐仪放进防水袋。
临走前,看了一眼那双胶靴。
鞋底在光线下微微发亮。
他弯腰穿上它。
脚步走过甲板,踏上沙滩。
看了眼村委办公楼。
然后转身,走向海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