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安部技术团队进驻西明的第二天，西明市公安局指挥中心的大厅被临时征用为“4·15”专案作战室。
六十块电子屏占据了整整一面墙，屏幕上滚动着西明全城五千多个天网监控点的实时画面。三十名技术民警分成三班倒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。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方便面的味道，还有键盘敲击声和低声交流的嗡嗡声。
陆蔓站在指挥台前，深色警服衬衫的袖子挽到肘部，手里拿着一支激光笔。
“同志们，我们的任务很明确：以论坛场馆为中心，半径五公里，时间范围论坛前三天到案发后二十四小时，对所有出现在这个时空范围内的人员进行轨迹还原和身份识别。”
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大厅：“我知道这是个大海捞针的工作，但凶手就在这些画面里。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，我们要做的，就是找出那根针。”
技术团队负责人李博士，网络安全专家，接着讲解技术方案：“我们采用公安部最新研发的‘天眼-3’系统，它集成了人脸识别、步态分析、行为预测三大模块。简单说，系统会自动标记所有异常行为：长时间徘徊、反复出现、刻意躲避摄像头、与已知嫌疑人特征匹配…然后由人工复核。”
“要多少时间？”陆蔓问。
“理论上，系统处理完所有数据需要七十二小时。但考虑到数据量巨大，加上人工复核，至少需要一周。”
“太慢。”陆蔓皱眉，“三天，我最多给三天时间。李博士，我知道这很难，但案子不等人。”
李博士推了推眼镜：“陆局，除非…”
“除非什么？”
“除非我们缩小范围，或者提高筛选精度。”李博士调出一张热力图，“这是案发前后七十二小时场馆周边的人流密度图。红色区域人流最密集，蓝色最稀疏。如果我们先重点排查红色区域…”
“不。”陆蔓打断他，“凶手不会在人多的地方徘徊。他一定在边缘，在阴影里。重点查蓝色区域，特别是监控盲区周边。”
这个判断基于她二十年的刑侦经验，真正的职业罪犯，懂得如何隐藏自己。
工作从当天下午两点正式启动。系统开始导入数据，进度条缓慢推进。陆蔓没有离开指挥中心，她拖了一把椅子坐在大屏幕前，亲自盯进度。
林万骁打来电话询问进展，陆蔓如实相告：“刚开始，至少要三天才有初步结果。”
“需要我做什么？”
“保护好自己，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。”陆蔓说得很直接，“万骁，我总有种预感，这次挖出来的，可能不只是个杀手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片刻：“我明白。你也要注意安全。”
挂断电话，陆蔓继续盯着屏幕。夜色渐深，指挥中心的灯光通明，窗外的夜景璀璨如星。这座城市刚刚经历了一场国际盛会，又卷入了一场刺杀案，而真相，就藏在这些无声的监控画面里。
第一天，系统完成了30%的数据导入和初步筛选，标记出八百多个“异常行为”目标。技术民警开始人工复核，一帧帧看画面，一个个对特征。
第二天下午，一个年轻女警突然举手：“陆局，这里有个可疑目标！”
陆蔓快步走过去。屏幕上是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、穿着灰色夹克的男子，背着一个双肩包，出现在林万骁下榻酒店对面的公交站台。时间是论坛开幕前一天下午四点二十三分。
“放大，清晰度增强。”陆蔓命令。
画面放大，但男子始终低着头，帽檐压得很低，看不清脸。他站在站台边缘，既不像是等车，也不像是等人，就那么站着，偶尔抬头看一眼酒店方向。
“追踪他之前的轨迹。”陆蔓说。
技术员操作键盘，画面切换到半小时前。这个鸭舌帽男子从地铁站走出，沿街步行，途中三次停下，都选在监控死角位置，像是在观察环境。
“继续追，看他之后去哪了。”
追踪显示，男子在公交站台停留十五分钟后，走进旁边的小巷。巷子里没有监控，十分钟后，他从巷子另一头走出，这时已经换了一件外套，帽子没变。
“他在反侦查。”陆蔓眼神锐利，“刻意避开监控，更换着装，这是职业手法。把他标记为重点目标，编号A01。”
A01，第一个重点嫌疑人。
有了突破口，团队士气大振。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，系统以A01为锚点，进行关联性追踪。
第三天凌晨三点，一个惊人发现出现了。
“陆局，你看这个！”李博士声音激动，“系统比对出A01在案发当天上午十点十七分进入了场馆地下停车场！”
屏幕上，鸭舌帽男子刷卡进入停车场入口。时间显示：4月15日上午10:17:03。案发时间是下午两点二十分，他提前四个小时就进入了现场。
“停车场内部监控呢？”陆蔓问。
“有，但…”技术员调出画面，停车场内部的监控拍到了A01走向d区，那是贵宾车辆停放区。但他走到一个立柱后面，那里刚好是监控盲区。之后，画面里再也没出现他的身影。
“他从停车场消失了？”陆蔓皱眉。
“我们查了所有出口监控，从上午十点十七分到案发后全场封锁，没有任何一个出口拍到A01离开。”李博士调出停车场三维结构图，“除非…他根本没离开，或者通过其他途径离开了。”
陆蔓盯着结构图，大脑飞速运转。停车场，地下，监控盲区…
“查停车场的地下管网图纸。”她命令。
昆明市城建档案馆的电子图纸很快调取出来。技术员将图纸与停车场结构图叠加，一个惊人的事实浮现，停车场d区下方，有一条废弃的暖通管道，直径八十公分，直通三百米外的地铁施工工地。
而工地那边，案发当天上午十点半到下午三点，因为施工需要，临时关闭了所有监控。
“找到了。”陆蔓深吸一口气，“凶手就是通过这条管道提前潜入，潜伏四小时后作案，然后原路返回，从工地离开。所以场馆出口监控拍不到他，因为他就没走出口。”
指挥中心一片哗然。这个发现意味着，杀手不是临时起意，而是经过周密策划；不是单枪匹马，而是内外勾结，否则，一个境外杀手怎么可能知道这条废弃管道的存在？
“立即组织人员进入管道勘查。”陆蔓下令，“我要最详细的现场报告，特别是脚印、指纹、dNA，任何可能的物证。”
她走到窗前，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。三天三夜，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，终于找到了关键线索。但这只是开始。
手机震动，是林万骁发来的信息：“进展如何？”
陆蔓回复：“找到突破口了。杀手通过地下管道潜入，有内应。你最近小心，内应可能还在你身边。”
几分钟后，林万骁回复：“明白。你也注意休息。”
陆蔓收起手机，揉了揉发酸的眼睛。是啊，该休息了，但她不能。案子到了最关键的时刻，每耽误一分钟，证据就可能消失，嫌疑人就可能逃脱。
“陆局，勘查队准备好了。”赵卫国走进来，“我亲自带队下去。”
“小心点，管道废弃多年，可能有毒气或坍塌风险。”陆蔓叮嘱，“戴上全套防护装备，每一步都要录像。”
“明白。”
勘查队出发后，陆蔓回到指挥台，调出A01的所有轨迹画面。从论坛前三天开始，这个鸭舌帽男子就像幽灵一样，游荡在林万骁可能出现的地方：酒店、会场、宴会厅、甚至林万骁参加分论坛的会议室门外。
他熟悉安保部署，懂得避开监控，懂得选择最佳观察位置。这不是一般的杀手，而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情报人员或特种兵。
“李博士，用步态分析系统，和数据库里所有有前科的人员进行比对。”陆蔓说，“重点是退役军人、特种兵、雇佣兵。”
“已经在做了。”李博士指着另一块屏幕，“系统初步比对出一百三十七个相似度超过70%的目标，正在进一步筛选。”
等待结果的时间里，陆蔓泡了杯浓茶，站在窗前慢慢喝。昆明的清晨很美，朝霞染红了天际，城市在晨曦中苏醒。但她无心欣赏，脑海中全是案子。
如果A01是退役军人或雇佣兵，那他的雇主是谁？谁有能力雇佣这样的人？谁又如此迫切地想要林万骁的命？
她想起来西明前，公安部领导找她谈话时透露的信息：“这个案子不简单，可能涉及高层腐败和境外势力渗透。陆蔓，你要有打硬仗的准备。”
当时她还不太理解，现在明白了。一个副省级干部在国际论坛遇刺，杀手通过废弃管道潜入逃跑，境内有人提供情报和支援…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刑事案的范畴。
上午十点，勘查队传来消息：在管道内提取到清晰的鞋印，与案发现场杀手留下的鞋印品牌、尺码一致；还发现了几根深灰色纤维，与A01所穿夹克材质吻合；最重要的是，在管道拐弯处，提取到一枚完整的指纹。
“立即送检，和数据库比对！”陆蔓命令。
指纹比对结果在下午两点出炉，匹配成功。
赵大勇，男，三十八岁，云南腾冲人。2005年至2010年服役于某特种部队，退役后出境，疑似在东南亚某私人安保公司工作。2019年因涉嫌参与一起跨境绑架案被国际刑警组织红色通报，但一直未被抓获。
“就是他。”陆蔓看着屏幕上赵大勇的证件照，寸头，方脸，眼神凶狠，“立即发布全国通缉令，边境口岸重点布控。同时，查他的所有社会关系，特别是最近半年与国内的联络。”
技术团队开始挖掘赵大勇的背景。银行流水显示，他妹妹赵小琴的账户在案发前一周收到一笔五十万元汇款，汇款方是深圳一家贸易公司。公司法人叫张伟，但实际控制人是吴启明。
吴启明，永盛能源副总裁，郭鹤年的座上宾。
线索开始闭合。陆蔓感到一阵寒意，不是恐惧，而是愤怒，如果真是这样，那么这起刺杀案背后，就是一场官商勾结、内外串联的阴谋。
她拿起加密电话，拨通了公安部的专线：“领导，我是陆蔓。‘4·15’案取得重大突破，嫌疑人为退役军人赵大勇，初步证据显示与江畔市永盛能源副总裁吴启明有关联。请求批准对吴启明实施监控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：“证据确凿吗？”
“资金往来清晰，时间节点吻合，嫌疑人与吴启明有过通讯记录。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吴启明涉案，但至少需要进一步调查。”
“好，批准。但要秘密进行，不要打草惊蛇。另外，陆蔓，”领导的声音很严肃，“这个案子可能牵扯很广，你要把握好分寸，每一步都要依法依规，证据要扎实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
挂断电话，陆蔓走到大屏幕前，看着赵大勇那张凶狠的脸。二十年前在青桥镇，她抓过小偷，抓过抢劫犯，抓过杀人犯，但从未想过，有一天会调查可能涉及副省级干部的谋杀案。
这个世界变了，犯罪的形式变了，但犯罪者的本质没变，为了利益，不择手段。
而她，也没变。还是那个相信天网恢恢、疏而不漏的警察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，昆明城车水马龙。指挥中心里，键盘声依旧，屏幕闪烁。追捕已经开始，真相正在逼近。
陆蔓喝了一口茶，对李博士说：“继续追踪赵大勇的所有轨迹，我要知道他怎么来的西明，怎么离开的，见了什么人，说了什么话。一点细节都不能放过。”
“是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