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再续。
西北的风总裹着沙砾与寒意,掠过黑风镇残破的街巷时,呜呜咽咽,竟似千百冤魂在低泣。镇外黄沙漫卷,几株枯死的胡杨歪斜矗立,焦黑枝干如骨爪般抓向灰蒙蒙的天穹。那日城隍庙血战之后,断壁残垣间焦木横陈,像是被巨兽啃噬过的残骸,连野狗都绕路而行——牧羊的老汉路过此地,必紧攥羊鞭念着“鬼镇”,催着羊群疾行三里不止。
死寂的夜幕下,一道瘦小身影却悄然穿行在废墟之中。
她身着褪色蓝布袄子,裤脚挽至脚踝,露出沾着沙粒的破旧布鞋。乌发用木簪随意挽起,脸上蒙着层细纱,只露出一双清亮如泉的眼眸,沉静得不起半分波澜。手中提着盏青铜古灯,灯芯燃着幽幽绿火,将脚下碎石照得泛出诡异冷光。她脚步轻似狸猫,却精准踏在旧日血迹之上,仿佛对镇中每一寸土地都熟稔于心。
行至城隍庙残垣前,她俯身凝视那劈碎的骨笛残片,纤指轻捻,一声轻叹消散在风里:“终究是碎了……可魂魄已散,笛声已断,这镇子的怨气怎倒更重了?”
指尖刚触到断裂的笛身,一道黑气便从裂缝中窜出,如毒蛇般缠上她的手腕。她不惊不惧,闭目低语几句古老咒文,那黑气竟如遇克星般蜷缩,最终簌簌沉入地底。
“宫本一郎虽死,魂魄却未离体。”她喃喃自语,目光投向镇中深处,“有人在借他的怨毒,养更大的邪祟。”
镇中最偏僻处,立着座荒废多年的土地祠,比城隍庙更显破败,神像已被野狗啃得只剩半截泥胎。可今夜,祠堂上空竟悬着一弯血月——并非天象,而是浓稠如血浆的红光凝结而成,倾泻在瓦顶,凝成一层黏腻的红霜,透着令人作呕的腥气。
她提灯前行,绿火在风中微微摇曳,将身影拉得忽长忽短。
土地祠内,香炉倾倒,蛛网蒙尘,却在中央突兀摆着一口青铜棺。棺盖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咒,皆是逆写的道门镇魂文,以黑血为墨,怨毒为引,透着森森邪气。棺材四周,七具年轻男子的尸体呈七星方位排列,面色青紫,胸口皆被剖开,心脏不翼而飞,取而代之的是七枚漆黑铜铃,铃身刻着扭曲的日军符文。
她走近青铜棺,古灯绿火骤然一跳,转为幽蓝冷光。
“你们以为,用七阴祭魂之术,便能唤醒‘它’?”她冷笑一声,声音清冷如寒泉击石,“阴镜虽碎,执念却已渗入地脉。这般行径,不是招魂,是在养蛊。”
话音未落,棺盖“咯吱”作响,缓缓向上掀开。
一股腥臭扑面而来,棺中并无尸身,只有一团翻滚的黑雾,雾中隐约浮现出宫本一郎的面容——却已扭曲变形,眼眶中爬出两条蜈蚣般的黑虫,嘴角咧至耳根,发出非人的桀桀怪笑。
“你……是谁?”黑雾嘶哑发问,带着骨笛破碎后的残怨。
“我是谁不重要。”她将青铜灯置于棺沿,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,非骨非木,通体漆黑如墨,笛身缠绕着九道银丝,泛着暗哑光泽,“重要的是,你已非宫本一郎,亦非阴镜奴仆。你是怨念所聚,是死而不散的执念,是这黑风镇千百亡魂的血债。”
短笛横于唇边,她轻轻一吹。
并无半分声响传出,可祠堂上空的血月却骤然震颤,如被无形之刃撕裂。棺中黑雾剧烈翻腾,发出凄厉哀嚎,七具尸体胸口的铜铃同时炸裂,黑血喷涌如泉,溅在地上滋滋作响。
她不为所动,无声的笛声似有千军万马在魂魄深处奔腾。那黑雾挣扎良久,终究凝聚成人形,双膝跪地,竟向她俯首称臣。
“给你两个选择。”她收笛而立,目光冷如冰霜,“要么入我笛中,永世为囚,镇压亡魂;要么,我焚你神识,让你彻底消散,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黑雾颤抖许久,化作一缕细流,簌簌钻入漆黑短笛之中。笛身微微一震,九道银丝亮起微光,随即归于沉寂。
“从此,你便是我的镇魂笛。”她轻声道,转身欲走。
身后忽有脚步声传来,赵烈从祠堂阴影中走出,身着军统灰布军装,肩头血迹未干,左臂缠着绷带,手已按在腰间的汤姆逊冲锋枪上:“你是谁?我奉马司令员之命回镇查探异动,你竟敢擅动邪器?”
她抬眸看他,眼神平静无波:“不必问我姓名,你只需知晓,黑风镇的亡魂已安。但西北的劫数,才刚刚开始。”
抬手一挥,青铜古灯骤然熄灭。
赵烈再睁眼时,原地已空无一人,只余一缕幽香,似檀非檀,似艾非艾,随着风沙渐渐散去。他俯身查看那七具尸体,竟发现他们青紫的脸上,都露出了安详的神情——仿佛死前,终于听见了归家的笛声。
“这镇子……是真的平静了,还是……才刚从沉睡中醒来?”他喃喃自语,望向祠堂外,血月的残影仍悬在地平线上,久久不散。
数日后,贺兰山军统据点石窑内。
马飞飞盘膝调息,玄铁剑横置膝上,阳镜在怀中微微发热。忽闻窑外喧哗,钟婷快步走入,神色凝重:“赵烈回来了,带回来个怪事——黑风镇土地祠里发现一具空棺,棺上刻着‘镇魂归位’四字,那七具尸体的表情,全变成了安详模样。”
马飞飞睁开眼,眸中金光一闪:“何人所为?”
“赵烈说,他瞧见一个提绿火灯的女子,吹着支黑笛,转瞬间便消失了。”钟婷摇头,“连踪迹都没留下,只余下一缕异香。”
马飞飞沉默片刻,起身望向窗外苍茫山色,指尖不自觉摩挲着阳镜:“她来了。传说中能吹醒亡者之魂,镇住九幽之怨的‘笛娘’。”
话音未落,山本光手持一张日军地图冲了进来,声音发颤:“师父!你看这个!地图上标了七个红点,全是西北边陲小镇,都在阴脉交汇处!每个点旁边,都画着骨笛记号!”
马飞飞接过地图,指尖抚过那七个红点,眼神渐冷:“小鬼子没死心。他们要的不是阴镜本身,是要用阴镜残力,在西北布下七座‘魂祭阵’。黑风镇,只是第一个祭品。”
“那我们赶紧去阻止啊!”山本光急道,握紧了腰间短刀。
“来不及了。”马飞飞摇头,目光扫过窑外黄沙,“阵眼已开,现在阻止只会引发更大的邪爆。我们能做的,是找到那个吹笛人——她若愿相助,或许还能在血月再升之前,破了这局死棋。”
巫海英靠在门边,脸色已恢复红润,轻声问道:“你说的笛娘,便是百年前镇压西北妖乱的那位?”
“正是。”马飞飞点头,“百年前她以一笛定风波,后来销声匿迹,有人说她羽化,有人说她入了地脉成了山灵。如今她重现,必是察觉到了阴脉异动。”
“她为何要帮我们?”巫海英不解。
马飞飞望向远方贺兰山的轮廓,仿佛看见那提灯吹笛的身影行走在黄沙血月之间:“因为她,一位神秘女人,她心知肚明,这七座魂祭阵若全部落成,西北地脉将被污染,百年妖乱会再度重演。而她,是这方土地最后一个守夜人。”
窑外狂风骤起,黄沙拍打着石窗,发出“呜呜”声响。
隐约间,似有笛声从极远之处传来,低沉悠远,像是在召唤亡魂,又像是在安抚生者,萦绕在贺兰山的山谷之间,久久不散。
………
【未完待续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