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风,带着硝烟和血腥气,顽固地盘踞在巴州城的上空,不肯散去。
蒙古大军退去已近一月,但城墙内外,战争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。南城门下,堆积如山的蒙古兵器和破损的云梯,在雨水的冲刷下,散发出铁锈和腐木混合的腥气。城墙上,修补的痕迹层层叠叠,新砌的砖石与旧日的夯土犬牙交错,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巨大伤疤。
凌岳独自一人,踩着湿滑的青石板,从帅府走到南城门。他身上那件常穿的札甲早已卸下,只着一身素色棉袍,却依然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与沉重。苏婉清撑着一把油纸伞,默默跟在他身后,伞骨上凝结的水珠,不时滴落在他的肩头。
“还在担心伯颜会卷土重来?”苏婉清轻声问,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柔和。
凌岳停下脚步,望着远处被战火燎黑的塔尖,摇了摇头:“他不甘心。这次撤退,只是暂时的。伯颜在等,等朝廷的援军被拖垮,等我们粮草耗尽,等下一次机会。”
“朝廷的援军?”苏婉清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,“贾似道派来的三千神机营,早就被你拆解得七零八落了。火器被你编入了火铳营,剩下的步卒,也被张珏打散,补充到了各个城墙缺口。现在的大宁监,早已不是朝廷的军队,而是你的私兵。”
凌岳苦笑一声:“是啊,私兵。一个随时可能被朝廷猜忌的私兵统帅。”
他们走到一处新立的阵亡将士碑前。碑身简陋,只是用几块大青石垒成,上面刻满了名字,有些字迹还带着新鲜的墨痕。凌岳伸出手,轻轻拂去碑上的雨水。
“这些人,是为了守护什么而死?”苏婉清低声问。
“为了身后的土地,为了家里的妻儿,为了一个能让他们活下去的指望。”凌岳的声音很低,像在自言自语,“我不能让他们白死。所以,我必须变得更强。”
回到帅府,墨衡和岳璃早已在书房等候。书房里,巨大的沙盘上,蒙古大营的标记被移除,取而代之的,是几枚代表吐蕃部落的小旗,插在巴州以西的群山之中。
“伯颜退兵前,派了使者去联络吐蕃的赞普。”墨衡指着沙盘,“吐蕃人贪婪,又憎恨蒙古人抢掠他们的牧场。阿剌罕许诺,若助蒙古攻下巴州,就将川西的牧场尽数划归吐蕃。”
岳璃补充道:“探子回报,已经有超过五千吐蕃骑兵,绕过了我们的烽火台,正在向大宁监的西面集结。他们擅长山地作战,来去如风,比蒙古人更难对付。”
凌岳的目光在沙盘上游走,最终定格在吐蕃部落的位置。他知道,这是一个比蒙古更棘手的敌人。蒙古人是明晃晃的铁锤,而吐蕃人,则是藏在暗处的淬毒匕首。
“不能让他们汇合。”凌岳断然道,“传我命令,岳璃。”
“属下在。”
“你亲自带队,带两百名火器手和五百名弓箭手,绕到吐蕃人的后方,袭击他们的补给线。记住,不要正面交锋,以袭扰为主,让他们不得安生。”
“是!”
“墨衡。”
“末将在。”
“你立刻带人,去江南。”凌岳从怀里掏出一块用锦缎包裹的水晶碎片,“这是‘幽冥镜’的第三块碎片。苏婉清的商队探到,最后一块碎片,很可能就在太湖深处的一座水下遗迹里。你去,把它带回来。”
墨衡接过碎片,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清凉能量,郑重地点了点头:“保证完成任务。”
书房里只剩下凌岳一人。他重新走到沙盘前,看着那代表吐蕃的旗帜,又看了看代表蒙古的营寨,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之外,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,看到了遥远的北方,那片广袤无垠的草原。
他知道,这盘棋,越来越大了。从巴州一隅,到江南水乡,再到西陲草原,他每一步都在改变着这个时代的走向。而他的敌人,也从一群凶悍的骑兵,变成了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。
他伸出手,握住了腰间的“山海界”信物。那幽蓝色的光芒,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心绪,沉静而有力。
“来吧,”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帅府,低声说道,“让暴风雨,来得更猛烈些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