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舟的医疗舱,本该是宁静与治愈的港湾,此刻却弥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。凌烨的身体伤势在顶尖的医疗科技和苏玥不遗余力的灵源滋养下,已以惊人的速度愈合。断裂的骨骼接续,受损的内脏修复,体表的伤痕只留下淡淡的印记。然而,一种更深层、更诡异的“病症”,正悄然显露。
起初只是细微的迹象。凌烨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,意识似乎也愈发清晰,能与苏玥进行简短的交流,甚至关心起方舟的现状和研究的进展。但苏玥敏锐地察觉到,他偶尔会陷入短暂的沉默,眼神会突然失去焦点,仿佛视线穿透了舱壁,落在了某个遥远而不可知的地方,持续几秒后又恢复正常,对此毫无所觉。
“...刚才说到哪里了?”他会微微晃神,然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,“可能是还没完全恢复。”
苏玥压下心中的不安,温言以对,却暗中调高了医疗床的神经监测灵敏度。
异常的数据很快被捕捉到。在他那些短暂失神的瞬间,脑波活动会出现一种极其奇特且剧烈的峰值,其模式与隔离区内那高维样本散发出的低语波动,存在高度相似的谐振特征!同时,他眉心那道淡金色的烙印,也会随之微微发热,亮度增加。
“不是后遗症...”苏玥的心沉了下去,“是感染...是那东西留下的‘污染’...因为他是直接接触者...”
她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。
一次,苏玥正为他调整灵液滴速,凌烨忽然猛地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之大,让她腕骨生疼。他双眼圆睁,瞳孔却并非聚焦在她脸上,而是充满了惊骇,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。
“...黑色的潮水...吞没了星辰...它们...在潮水里唱歌...”他声音嘶哑,带着非人的颤音,“...冰冷的针...刺穿太阳...”
“凌烨!凌烨!看着我!是我!苏玥!”她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,急切地呼唤。
几秒钟后,那骇人的幻象似乎褪去。凌烨剧烈地喘息着,眼神恢复清明,看着苏玥吃痛的手腕和自己紧握的手,慌忙松开,脸上满是困惑与愧疚:“...对不起...我...我刚才好像做了个噩梦...”
但这并非孤例。
幻象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,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。有时,他会突然在病房里做出防御或攻击的动作,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,口中喊着破碎的音节,有些甚至接近那高维低语的发音。有时,他又会变得极其沉默,蜷缩起来,流露出一种深切的、非属于他的悲伤与孤独,仿佛感受到了那冰冷意志深处某种亘古的寂寥。
更严重的一次,他在深夜突然惊醒,竟试图下床走向舱门,口中喃喃着“它们在呼唤...要回归...要完整...”。值班护士吓得魂飞魄散,幸好被及时赶到的苏玥和安保人员拦住。挣扎中,他眉心烙印光芒大盛,一股冰冷而异质的精神波动猛地扩散开来,竟让周围几人瞬间感到头晕目眩,心生恶寒!
“必须采取强制措施!”闻讯赶来的雷克部长脸色铁青,看着被注射了镇静剂后重新陷入沉睡的凌烨,态度坚决,“他的状况已经威胁到舰船安全!我建议将其转入最高隔离病房!”
“不行!”苏玥挡在医疗床前,眼神虽然疲惫,却异常坚定,“他不是威胁!他是病人!是受害者!这种隔离只会加剧他的孤独感,可能正中了那低语的下怀!他的意识还在战斗,我能感觉到!”
“苏博士,我理解你的心情,但...”
“没有但是!”苏玥罕见地失态打断了他,“我会负责!二十四小时看护他!所有研究协调工作我可以通过远程进行!Vance博士可以暂时主持日常分析!但凌烨必须留在这里,留在有‘人味’的地方!”
她的坚持最终得到了莉娜舰长和玄玑真人的支持。一套更强的精神抑制系统和生命监测装置被加装到医疗舱,一旦检测到异常精神波动或生命体征失控,系统会自动注射镇静剂并发出警报。
从此,苏玥的担子更重了。她几乎是住在了医疗舱,一边远程指挥着对高维样本的研究,竭力寻找那“弱点频率”和应对低语的方法;一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凌烨,在他清醒时温柔陪伴,在他陷入幻象时紧紧握着他的手,不断呼唤他的名字,用他们共同的回忆、用方舟的需要、用未来的希望,一次次将他从那些恐怖或诡异的幻境边缘拉回来。
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,眼圈乌黑,但眼神却始终亮得惊人。她翻阅所有忆族关于精神污染的记载,结合现代神经科学和灵源理论,尝试着各种方法。她甚至冒险多次进入隔离区外围,亲自感受那低语的强度与模式,以更好地理解凌烨正在经历什么。
凌烨在清醒的间隙,看到苏玥的憔悴与坚持,心中痛惜远胜于身体的不适。
“...玥儿...放弃我吧...”一次短暂的清醒中,他虚弱地劝说,眼中满是灰败,“我快...分不清了...那些声音...那些画面...太真实...我怕有一天...我会伤害你...”
苏玥只是用力回握他的手,语气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还记得灰烬星的地下废墟吗?你拖着断腿把我从辐射蟑螂群里背出来的时候,我说过放弃你吗?凌烨,我们是彼此的半身,少了谁,都走不完这条路。如果你迷失,我就把你找回来。一次不行,就十次,一百次,直到你彻底清醒为止。”
她的坚韧与深爱,成了凌烨对抗体内那异质侵蚀的最强锚点。每一次从幻象中挣扎醒来,看到她那担忧却从不放弃的眼神,他抵抗的决心就更加坚定一分。
两人在这特殊的“战场”上,携手对抗着无形的敌人。关系在磨难中淬炼得更加紧密,超越了爱情,成为一种生死与共、灵魂相依的终极羁绊。
然而,苏玥心中的忧虑并未减少。她发现,凌烨的“感染”并非全是坏事。在极少数情况下,当他从一些特别强烈的幻象中恢复后,会带来一些支离破碎、却似乎蕴含信息的情报。
“...冰冷的宫殿...在漩涡中心...有很多...‘面’...但核心是...空的?”他有一次困惑地叙述。
另一次,他喃喃道:“...那‘温暖’...不是个体...是...‘种子’...被分散...禁锢...”
这些碎片化的信息,与Vance团队从样本本身研究中获得的数据相互印证,甚至提供了某些关键线索,加快了他们对那“弱点频率”的解析进度。
仿佛他的意识,在被污染的同时,也成为了一个被动接收高维信息的、极不稳定的“天线”。
这究竟是福是祸?苏玥无法判断。她只知道,凌烨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和风险。而随着方舟逐渐接近“回响断层”,他眉心的烙印闪烁得越发频繁,那些幻象也似乎变得更加“急切”和“逼真”。
一场风暴,似乎正在凌烨的意识海内,也在方舟的前路上,缓缓积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