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大勇见大贵这副模样,心头那点喜悦瞬间被巨大的恐慌淹没!
他一把抓住大贵的肩膀,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恐惧的嘶哑:“大贵!你说话啊!是不是……是不是秀姑她们……出什么意外了?!”
大贵被他摇晃着,脸色更加苍白,眼神里的慌乱几乎要溢出来,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,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:“没……没……”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,豆腐铺那挂着半截灰布帘子的门里,传来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:
“大贵!磨蹭啥呢?快来搭把手,把这盘热豆腐抬出去晾着!”
这声音不高,却像一道惊雷,直直劈进了陈大勇的耳朵里!
陈大勇整个人瞬间僵住了!
如同被施了定身法!
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,所有的急切、恐慌、疑惑都在一瞬间凝固,只剩下一种难以置信的、近乎呆滞的震惊!
这声音……这声音刻在他骨子里!烧成灰他都认得!
他甚至忘了去听大贵那未完的“没……”,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!
他猛地甩开抓着大贵的手,像一头被本能驱使的豹子,两步就冲到铺子门口,一把掀开那半旧的灰布帘子,不管不顾地一头冲进了光线昏暗的豆腐铺内!
帘子被他带起的风吹得高高扬起,又缓缓落下,遮住了门口的光线,也遮住了门外石午阳、赵山衡、老鼠等人惊愕担忧的目光。
只剩下铺子里袅袅升腾的热气,和那骤然响起的、带着惊诧的“啊!”的一声女子轻呼。
一切,都凝固在了这一瞬间的冲撞里。
……
豆腐铺里光线有些暗,弥漫着浓郁的豆腥气和蒸腾的、湿润的热气。
靠墙的角落,一张粗陋的木桌旁,三个人影僵坐着,空气像凝固的卤水,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陈大勇坐在靠门边的条凳上,身体绷得像块石头,脸色铁青。
他胸口剧烈起伏,手指木讷地抠着桌面上一个陈旧的木疤。
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大贵,那眼神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大贵坐立难安。
大贵缩着脖子,屁股只敢挨着条凳的一个边儿,仿佛随时准备弹起来。
他低着头,双手紧张地搓着膝盖上磨得发白的粗布裤子,额头上全是汗,顺着鬓角往下淌,也不敢擦。
他感觉陈大勇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。
秀姑坐在两人中间靠里的位置,背挺得笔直,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腿上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她脸上没什么表情,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,只有微微颤抖的长睫毛泄露了内心的翻江倒海。
她目光低垂,盯着自己粗糙的手指,偶尔飞快地瞥一眼陈大勇,又迅速垂下。
“大贵,”
陈大勇终于开口了,声音干涩,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,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
“当年……靖州营出事,我托了那么多兄弟,从慈利那边往靖州这边寻……就是想着……就是想着能找到秀姑和二妹!后来有兄弟回来报信,说在靖州城见过你!”
他猛地提高音量,手指重重戳着桌面,
“你当时为啥不报?!为啥不告诉我她们娘俩安顿在这儿?!啊?!”
大贵的脑袋垂得更低了,几乎要埋进胸口,脸涨得通红,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他只能更用力地搓着裤子。
陈大勇见他这副窝囊样子,一股邪火“噌”地直冲头顶!
他“啪”地一声,猛地从怀里掏出那把从不离身的、油光锃亮的短刀,狠狠拍在木桌上!
刀鞘撞击桌面,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响声,震得桌上的粗陶碗都跳了一下。
“说——!”
陈大勇“腾”地站起身,像头被激怒的狮子,对着大贵发出低吼!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。
大贵吓得浑身一哆嗦,本来就没坐实的身体像是被抽掉了骨头,“噗通”一声直接从条凳上滑下来,重重跪倒在地!
膝盖砸在夯实的泥地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他双手撑地,头几乎要磕到地面,身体筛糠似的抖。
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,一直沉默的秀姑猛地站了起来!
她没有丝毫犹豫,“噗通”一声,也跟着重重跪在了大贵身边!
她扬起脸,脸上早已泪流满面,对着暴怒的陈大勇哭喊道:
“大勇!别怪他!别怪大贵!是我!是我让他不要说出去的!”
陈大勇那满身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,瞬间僵住了!
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,看着跪在地上的妻子,或者说曾经的妻子,声音都变了调,带着巨大的疑惑和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:“你?……是你?……是你不让说?”
“是我!”
秀姑抽泣着,声音带着绝望后的决绝,
“我……我一个女人家,带着二妹……兵荒马乱的……就想找个地方……安安稳稳地活下去……不想再担惊受怕了……”
她抬起泪眼,看着陈大勇,那眼神里有悲苦,有哀求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,
“大贵……大贵他心善……帮了我们娘俩……我……我就把当年带出来的那点首饰……跟大贵一起……在这山里……弄了这个铺子……好歹……好歹能糊口……能……能把二妹拉扯大……”
“二妹”是陈大勇女儿的小名,虽然是他唯一的女儿,但陈大勇骨子里有些重男轻女,加上秀姑是妾室,女儿取个大名陈二香,在家一直就叫“二妹”。
这番话,每一个字都像重锤,狠狠砸在陈大勇的心上!
他那股支撑着他一路寻来的精气神,瞬间被抽干了!
他像泄了气的皮球,高大的身躯晃了晃,颓然地坐回到条凳上,一只手无力地撑住桌面,仿佛不这样就会瘫倒下去。
他低着头,看着桌面上那把他刚刚拍下的短刀,刀鞘冰冷的光泽刺痛了他的眼睛。
刚才还熊熊燃烧的怒火,此刻只剩下灰烬般的冰冷和疲惫。
屋里陷入一片死寂。
只有秀姑低低的、压抑的啜泣声,像细针一样扎在寂静的空气里。
大贵跪在地上,头埋得更深了,肩膀微微耸动。
陈大勇就那么撑着桌子,一动不动,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像。
时间在豆腥气和泪水的气息里,沉重地流淌。
过了许久,久到外面的喧嚣都变得模糊,陈大勇才抬起头。
他脸上没了愤怒,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茫然,声音沙哑得厉害:“二妹……她人呢?”
跪在地上的大贵这才怯生生地抬起头,嘴唇哆嗦着:“将……将……”
“别叫我将军!”
陈大勇猛地打断他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烦躁和无力。
大贵吓得一缩脖子,赶紧改口:“大……大勇哥,二妹……二妹跟隔壁张婶家的小子去逛集了,就在……就在这集上……应该快回来了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