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质疑声形成一定声浪时,另一类角色开始粉墨登场。
互联网上的“公共知识分子”,或者自诩为“真相探索者”、“打假斗士”的大V们。
这些人往往拥有相当数量的粉丝,擅长以“理性”、“中立”、“客观”的面目出现。
他们不下场直接骂街,而是摆出一副忧心忡忡、探寻真理的姿态。
某位以“揭露商业黑幕”着称的经济评论人在博客发文:
“关于近期某物流公司的舆论风波,笔者秉持审慎态度。网络信息纷繁复杂,既有感人正能量,亦有尖锐质疑声。
作为关注经济伦理与社会责任的自媒体人,笔者呼吁广大网友:不信谣,不传谣。但同时,企业重大公益行为涉及公众信任,理应经得起审视。笔者已组建团队,将本着客观公正的原则,对相关爆料线索进行独立调查与交叉验证,力求还原事件本来面目。真相不应被情绪裹挟,也不应被利益掩盖。”
另一位拥有数十万粉丝的“社会观察者”则发布视频,表情严肃:
“我们看到了一家公司短时间内获得的巨大声誉,也看到了突然涌现的诸多疑点。
作为一名追求真相的观察者,我不能视而不见。‘司机是演员’、‘慈善是作秀’、‘抽奖有猫腻’。
这些指控非常严重。如果属实,是对社会诚信的践踏;如果是诬蔑,也是对善良企业的伤害。我已经联系了部分爆料中提及的‘当事人’和‘知情者’,并准备前往云海进行实地探访。我将用我的镜头和调查,为大家呈现我所能找到的证据链。让我们用事实说话。”
这些“理中客”和“打假者”的登场,瞬间将事件推向了新的高潮。
他们的言论看似公允,实则将东升置于了“被审查”、“待证明”的位置上。他们承诺的“独立调查”、“实地探访”、“证据链”,更是吊足了围观群众的胃口,也让那些原本将信将疑的人,开始觉得“空穴来风,未必无因”。
“支持大佬深扒!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!”
“早就该有人站出来调查了!不能让企业玩弄舆论!”
“蹲一个后续,看看东升到底是不是清白的。”
“不管结果如何,敢去调查就值得尊敬!”
舆论场彻底被点燃。
东升物流从之前的“口碑标杆”,一下子变成了舆论的“风暴眼”。
赞美与质疑,信任与背叛,理性分析与情绪宣泄,各种声音激烈碰撞、交织。
在东升集团内部,气氛也难免有些紧张。
不少中层管理人员和普通员工看到网上的汹汹言论,感到愤怒和委屈。
他们自发在网上澄清谣言。
然而,作为老板,林向东的回应却异常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玩味:“不急。让他们查,让他们访。告诉下面的人,正常工作,正常接待。如果真有记者或所谓‘调查者’上门,按标准流程,该提供的公开信息提供,涉及商业机密的婉拒。至于那些‘演员司机’……给他们打个招呼,有人问起,实话实说就行,照实讲。”
火,已经烧起来了,而且比他预想的还要旺。
油是他亲手泼的,柴是那些眼红者和“理中客”们主动添的。
现在,就等着看这烈火烹油之后,哪些飞蛾会不顾一切地扑进来。
林向东倒是有些期待。
前世他就喜欢炒作,而且他始终认为,黑红有时候对企业更有利。
当然,前提是企业没有问题。
这也是对生产标准,产品质量,服务与售后要求如此之高的原因。
……
以“经济伦理观察者”自居的周正教授,和那位粉丝数十万的“真相探索者”陆川,带着各自的团队,扛着专业的摄像设备,满怀“揭露资本虚伪面纱”、“扞卫公众知情权”的使命感,踏上了前往云海的旅程。
他们的行程早已在社交媒体上高调预告,吸引了无数关注者的目光,也给这场舆论风暴又添了一把火。
按照网上那些“爆料贴”提供的模糊线索,他们首先试图寻找那些被指控为“演员”的司机。
地址含糊不清,电话号码不是空号就是无人接听。
几经周折,他们根据一些蛛丝马迹,来到了云海市边缘一个设施老旧的居民区。
在一栋墙皮剥落的筒子楼里,他们找到了第一位“演员司机”老刘的家。
开门的老刘,和新闻回访里那个眼眶泛红、感激东升的司机判若两人。
他显得更加苍老、疲惫,身上带着浓重的药味,屋里隐约传来老人的咳嗽声。
面对镜头和突如其来的“调查者”,他先是茫然,随即是警惕和不安。
周正教授换上和蔼的表情,试图引导:“刘师傅,我们想了解一下东升公司帮助您的具体情况。网上有些说法,认为您和东升之间可能存在一些……表演性质的合作?”
老刘愣住了,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,不是因为羞愧,而是愤怒:“表演?合作?放他娘的狗屁!”
他激动地挥舞着粗糙的手,“我老娘瘫在床上五年!我那天车被扣了,罚款交不起,想死的心都有!是东升的人找上门,没嫌我屋里脏,没嫌我说话难听,把钱塞给我,跟我说可以让我去他们公司开车,用他们的车,签合同!这能是假的?!”
他颤巍巍地从一个破抽屉里翻出东西。
医院的病历、缴费单、东升物流的临时工作证、还有一张他穿着东升工服在车边的照片。“你们看看!看看!我老娘吃的药,东升补助的钱买的!这工作证,我天天揣着!我刘大柱一辈子没说过假话,谁说我演,谁他妈烂良心!”
镜头记录下老刘浑浊眼中滚落的泪水,和那份发自肺腑的愤怒与感激。
屋里陈旧的家具、卧床老人的身影、空气中弥漫的贫困与疾病的气息,无不印证着这是一个真实挣扎在底层的家庭。
那份“演员合同”?
老刘听都没听过。
陆川团队则根据线索,找到了另一位被指“摆拍”的年轻司机小陈。
他们抵达时,小陈正骑着东升统一配发、标识清晰的电动三轮车,在一个社区站点熟练地收货、贴单。
被拦下询问时,小陈一脸懵。
“摆拍?那天记者来,是我正好在帮客户吧重箱子搬上楼,记者看到了就顺便问了问我。”小陈挠挠头,指着车上一个还没来得及送出的、写着地址的纸箱,“王奶奶住三楼,腿脚不好,我们站点顺手帮帮忙,经常的事。东升有规定,对老人、残疾人要尽量照顾。这……这有啥好演的?”
他打开手机,给陆川看他的工作群,里面是站点主管日常派单、强调服务规范的消息,还有他上个月因为协助客户获得表扬的聊天记录。
一切都自然、琐碎,充满生活和工作气息,与“精心策划的摆拍剧本”毫不沾边。
不甘心的调查者们又前往东升物流的中转仓和办公点,试图寻找“炒作策划”的痕迹。
他们看到的,是忙碌而有序的作业现场,穿着统一工装的员工,墙上贴着的安全规范和操作流程,以及对他们来访按流程登记、有专人陪同但仅限于公开区域的标准化接待。
他们要求查看“抽奖活动内部方案”,对方提供了公开发布的活动规则页面和公证处的公证函;问及“营销费用”,对方展示了部分公开的广告投放合同和公益支出明细。
一切,都和网上那些充满阴谋论色彩的“爆料”截然不同。
他们像闯入了另一个平行世界。
这里没有黑暗的操纵,只有按部就班的运营;
没有虚伪的表演,只有真实甚至粗粝的生活困境与实实在在的帮扶;
没有漏洞百出的“证据”,只有难以伪造的细节和流淌的情感。
周正和陆川对视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