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的曼谷,湿热的空气如同巨大的、无形的裹尸布,沉甸甸地覆盖着万物。
阳光不再是明媚的恩赐,而是带着白炽的、近乎暴虐的穿透力,将湄南河两岸高耸的佛塔、拥挤的市集、以及那栋伫立在使馆区僻静街道尽头的白色殖民风格别墅,都晒得褪了色,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氤氲热浪。
蝉鸣像是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,嘶哑而单调地锯着人的神经。
但真正主宰这座城市呼吸节奏的,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、浓得化不开的水汽,它们贪婪地吮吸着每一丝凉意,将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一种粘稠的负担。
雨季的尾声,就像一个被无限拉长的、充满蓄势待发的焦灼休止符,云层在头顶的天空深处无声地堆积,酝酿着一场随时会撕裂天幕的宣泄。
暹罗的别墅,与冰冷的老宅截然不同。高大的落地窗敞开着,试图捕捉一丝流动的风,却只放进更多湿热的空气。
庭院里巨大的雨树伸展着遮天蔽日的华盖,深绿色的叶片在炽热的光线下纹丝不动,仿佛凝固的翡翠。空气里弥漫着热带草木特有的浓郁气息——鸡蛋花的甜腻、九里香的馥郁、还有泥土被烈日反复烘烤又被湿气浸透后散发出的、原始而略带腥气的地气。远处,隐约传来突突车尖锐的引擎声和街头小贩模糊的吆喝,构成这座都市永不疲倦的低音部。
orm坐在面向庭院的开放式客厅一角,身下是冰凉的藤编沙发椅。她依旧穿着宽松的棉麻衣物,但单薄了许多。
一个月前那种深入骨髓的、仿佛来自西伯利亚荒原的寒冷惊惧,似乎被这无孔不入的热带湿热逼退了一层。然而,另一种不适感悄然占据了她的感官。汗水无声地从她苍白的额角、颈侧渗出,迅速在轻薄的衣料上洇开深色的痕迹。她微微蹙着眉,不是源于内心的恐惧,更像是对这黏腻体感的本能排斥。她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小团彩色的造型粘土——这是dr. thorne在适应新环境后引入的新媒介,比沙子更具可塑性。此刻,那团粘土被她捏得不成形状,又反复揉搓,仿佛这重复的动作能稍稍缓解她身体上的不适和内心的隐约烦躁。
Ling坐在她旁边稍矮的竹凳上,手里摇着一把宽大的棕榈叶扇。扇叶划破凝滞的空气,带来微弱却持续的气流,主要流向orm的方向。她的动作平稳而富有节奏,额角同样有细密的汗珠。
Ling的目光并未时刻焦着在orm身上,更多时候是落在庭院那棵巨大的雨树上,或是远处灰蓝色天空中不断变幻形状的厚重云层,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等待。
“热……” orm忽然低低地咕哝了一声,声音含糊,带着孩子般的不耐。她没有抬头,依旧揉捏着手中的粘土,但眉头锁得更紧。这是一个微小的信号,却让一旁的Ling和坐在稍远处藤椅上看书的Koy同时抬起了头。
这不是对内心恐惧的表达,而是对当下物理环境最直接的、最“正常”的反馈。
dr. thorne曾说过,当患者开始抱怨天气、食物这些外在因素时,往往是一个积极的信号,意味着他们开始将注意力从内在的恐怖旋涡转向了真实的外部世界。
“嗯,是很闷热。”Ling立刻轻声回应,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共鸣,手上的扇子摇得更稳了些,送出的风也加大了一点点力度,“看那些云,堆得那么厚,雨应该快来了。雨一下,就会凉快很多。”她的话语指向了外部环境,并提供了一个积极的预期。
Koy也放下书,温和地接话:“是啊,曼谷的雨,来得急,去得也快。雨后空气特别清新,那些花啊草啊,被雨水一洗,绿得发亮,好看得很。”她试图描绘一个美好的画面,唤起orm可能存在的、关于热带雨水的模糊记忆。
orm没有再说话,只是停下了揉捏粘土的动作,微微侧过头,目光投向庭院上方那片被雨树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。那灰蓝色的云层仿佛又压低了一些,带着一种沉甸甸的、不容置疑的威严。蝉鸣不知何时变得稀疏起来,世界陷入一种令人心慌的、充满静电般的寂静。空气更加粘稠了,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更用力地挤压胸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