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至祭天大典的前三日,子夜,沈府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雪夜的宁静。
家仆们撞开太医沈如晦的书房门时,只见他披头散发,双目赤红,竟用指甲在冰冷坚硬的紫檀木庭柱上疯狂抓挠。
他口中反复念叨着同一句疯话:“血继不可污!虞氏女非人胎所出!非人胎所出!”
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石磨过,听得人毛骨悚然。
家仆们惊恐地上前拉拽,却被他一把甩开。
直到次日清晨,沈如晦力竭昏倒,人们才敢靠近。
他十指早已血肉模糊,鲜血淋漓,可那坚硬的庭柱上,却光洁如初,竟连一丝划痕都未曾留下。
一片混乱中,一枚小小的火漆残印从他宽大的袖袍中滚落,“啪嗒”一声,在死寂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耳。
那残印的纹路,竟与前日老药奴阿苦交予白芷的那半块,严丝合缝。
消息传到昭阳殿,虞妩华只是执着白玉小剪,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水仙的枯叶。
她听完白芷的禀报,唇角逸出一抹极淡的冷笑。
“疯得恰到好处。”她轻声道,随即将那两半残印合在一起,浸入了一只早已备好的、盛着碧绿色药水的小碟中。
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在药水的浸润下,原本焦黑的火漆断口处,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细密如蚁的血色字迹:“乾元七年十月,取井心红液三升,饲龙嗣于未时。”
虞妩华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惊心动魄的“龙嗣”二字,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遍全身。
金手指的预知画面毫无征兆地在脑海中炸开:依旧是那口冷宫枯井,一个蒙着面的宫装女子颤抖着双手,正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个华贵的襁褓,襁褓中的婴儿额间,赫然有一道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纹!
她猛地闭上眼,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。
这不是她前世临死前的记忆……这是某个人的出生!
一个与“井心红液”和“龙嗣”有关的,被掩埋的皇室秘辛。
与此同时,天牢最深处,阴冷潮湿。
新帝萧玦一袭玄色常服,面沉如水地看着阶下披头散发的沈如晦。
审讯已经进行了一个时辰,无论用什么刑,沈如晦都只是痴傻地笑。
“沈如晦,”萧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,“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“机会?”沈如晦突然抬起头,那双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,他死死盯着萧玦,语出惊人:“先帝崩前七日,我曾奉召入宫。我亲眼看见,他饮下一盏赤红如血的汤药,随后喉管便如蛇蜕皮般层层剥落!他抓着我的手说,‘朕宁死,不受换魂之苦’……可就在那晚,雷雨大作,乾清宫的地窖里,传来了整整九响钟鸣!”
他猛地向前爬了两步,枯槁的手指直指高高在上的帝王,声音凄厉:“你早就知道,对不对?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救他!”
“砰——”一声脆响,萧玦掌中那块代表无上皇权的龙纹玉圭,竟被他生生捏成两段!
他瞳孔骤然紧缩,周身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杀气。
禁军统领脸色煞白,立刻就要上前堵住沈如晦的嘴。
就在此时,白芷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牢门外,她手中托着一个茶盘,恭声道:“陛下,贵妃娘娘念及沈太医曾有功于社稷,特送来一杯安神茶,请他好上路。”
那茶,是用虞妩华从沈如晦每月领取的药匣底刮下的药粉残渣熬制。
是他自己的药,引他自己的疯。
萧玦冷冷瞥了那杯茶一眼,没有言语,便是默许。
茶水被强行灌入沈如晦口中。
不过片刻,他眼中那点骇人的清明便彻底涣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。
他眼神空洞,竟主动抓过狱卒手中的炭笔和纸,开始奋笔疾书。
整整三页供状,字字泣血。
他详细叙述了如何蛊惑其妹沈清月,设计陷害虞氏满门;如何私下调动兵部废弃的批注,伪造证据引导舆论;并一五一十地承认了那场针对虞妩华的“清秽大典”计划——他打算在祭天之时,点燃混有迷药的“唤灵炬”,引诱全城百姓陷入癫狂,共同指认虞妩华为“浊源妖女”,再借滔滔民愤,将她活活焚烧,以“净化”大宣皇脉。
供状呈上御案的当日,京城忽起一阵怪风,竟一口气吹熄了城南七座香火最旺的庙宇里的长明灯。
铜叶道人面如死灰,踉踉跄跄地冲入宫中,手中捧着一卷用盲文拓印的《禁术辑录》残页。
“陛下!”他跪倒在地,声音都在颤抖,“此乃臣从药童六儿处所得,由丹书阁一位已故的盲眼抄书吏生前背诵、六儿偷偷誊录所得。其中赫然记载:‘换魂香’若逆向施为,中术者虽能暂时激发潜能,但神魂会反受其噬,如入轮回诘问,所思所想,皆会颠倒显现!”
这便完美解释了沈如晦为何会发疯,又为何会将心中最恶毒的诅咒,当众喊出。
虞妩华接到白芷递来的残页副本时,指尖无意间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面。
刹那间,金手指的剧痛与震颤远胜以往!
一幅清晰而陌生的画面在她眼前轰然炸开——那是一座幽深庞大的地下石室,九口黑不见底的古井呈环形拱卫着中央一座汉白玉高台,而台上躺着的,竟是她自己!
她衣衫完整,神态安详,心口却被利刃剖开。
一个戴着与萧玦登基大典时同款九龙冕旒的男人,正背对着她,缓缓举起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。
“啊!”虞妩华猛地松手,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抽气。
纸页飘然落地,在烛火的映照下,背面竟隐约显现出一幅用特殊药水绘制的隐藏地图,那蜿蜒的线条,最终指向了皇陵深处的禁地区域。
窗外,风雪骤然加急,刮得窗棂呜呜作响。
昭阳殿檐角下那串小小的铜铃,在无风的殿内,竟叮铃、叮铃地自己响了起来。
一声,又一声,像是有人正站在她身后,贴着她的耳廓,无声地数着她的呼吸。
虞妩华缓缓蹲下,拾起那张冰凉的纸页。
她凝视着那幅指向死亡的地图,眼中最后一点温度也已褪去。
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尊小小的药王爷香炉上,仿佛穿透了时空,看到了那个胆小却记性极好的小秤童。
许多秘密,亲口说出来,才最有分量。
她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,恰好点在皇陵禁地的入口处。
烛火摇曳,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,宛如一尊蛰伏在暗夜中,即将择人而噬的妖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