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砖殡仪馆通常是为那些顶级富豪、当红明星送别的场所,矮骡子毕竟不是什么光鲜行当,实在没必要这般大张旗鼓,太过张扬容易被条子视为挑衅,一旦惹来警方盯梢,堂口又要遭殃,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人。
可这一次冷叔却一意孤行,理直气壮地说屠火跟了他几十年,风光走一程又如何?
这番话就连邓伯也难以多言,毕竟他从未失去过头马,如今那位头马还在赤柱里安享岁月……
“冷叔今天精神挺好,恭喜……咳,节哀……”
“屠嫂你们也要节哀……”
陈天东和阿豹几人上完香后,走到面色红润的冷叔面前问候,随后又转向旁边三位手握眼药水、一边抹泪一边啜泣的遗孀说道。
显然,冷叔对屠火家人的照料十分周到。
三位太太今日气色极佳,面泛光泽,足见冷叔下了不少功夫——这么大年纪还如此尽心尽力,实属罕见。
“咳……唉!屠火跟着我几十年,年纪还比我小十几岁,没想到竟先走一步。”
冷叔清了清嗓子,目光深沉地望向灵堂上方屠火的黑白遗照,神情悲戚,仿佛真在追忆那个忘恩负义的“忠心”小弟一般。
“屠火哥若知道冷叔您这般挂念他,还把家人照顾得无微不至,相信他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离去。冷叔您也别太难过,多多保重身体才是!”
陈天东配合得滴水不漏,语气诚恳,满脸关切。
辈分低就是这点憋屈,明明清楚这位老人家的做派,还得硬着头皮演下去……
“……有心了。”
冷叔瞥了一眼正卖力捧场的陈天东,眉梢微微一挑。
难怪肥邓把这年轻人当亲生儿子般栽培,确实不是没原因的——脑子灵光,讲情义,更懂得搭台唱戏,这样的后生哪个大佬不喜欢?
当年屠火也有些手段,能把人哄得舒舒服服……
可惜,太贪。
与冷叔寒暄几句后,陈天东便同阿豹几人退到角落,嗑着瓜子,听着四周社团大哥们吹牛打屁。
吹水本就是矮骡子行走江湖的三大绝技之一,不会吹的人,根本活不久。
矮骡子聚在一起,自然要“亲切交流”一番。
比如那位来自和安乐的差佬文,原是警队出身,却因常与江湖人物勾肩搭背,败坏警察形象而遭革职。
后来因与和安乐坐馆结拜,顺理成章转投黑道,摇身成了叔父级人物。
上个月还传出他不知死活,跑去十三妹的地盘一口气点了六个非洲姑娘,结果体力不支,当晚就被送进IcU。
可现在从他嘴里说出,却成了那一夜他化身猛龙,连破五关斩六将,一口气把六个姑娘全送进了妇产科病房……
明眼人都知道他在胡扯,也清楚真相究竟如何,但面子是互相给的,若无深仇旧恨,谁也不会当场拆穿,于是纷纷点头应和,嘴上还不忘奉承两句:“文哥威武啊!”这类毫无新意的恭维。
得了众人认可与追捧,差佬文更是越说越离谱,几乎要把自己吹成天上少有、地上难寻的超级战神。
整个大厅处处如此,三五成群,十数人围作一圈,各自演绎各自的传奇。
陈天东和阿豹虽早已听惯这些故事,却仍听得津津有味,毫不厌倦。
不得不说,能混到大哥地位的,没一个是嘴皮子不行的。
同一件事,他们能用十几种方式、从不同角度反复讲述,事情本身不变,却因叙述手法迥异,听起来竟像全然不同的经历。
屠火虽是和联胜在西贡的掌权话事人,终究不过是个堂主级别的人物。
冷叔执意在红砖殡仪馆为他操办如此排场,到场的自然也不是什么重量级人物。
除了几位与冷叔私交甚笃的其他社团元老外,其余多是各堂口的话事人或类似身份的角儿。
随着宾客渐多,厅内喧哗四起,七嘴八舌,丝毫没有追思会的肃穆,反倒像极了闹市菜场。
“邓伯到!!!”
就在陈天东与阿豹沉浸于众人吹水之中时,门口一名小弟尖着嗓子的一声高喊,瞬间拉回了他们的注意力。
“邓伯,您怎么亲自来了?屠火的分量,恐怕还不够格吧。”
陈天东扔下手里的花生,快步上前扶住邓伯,满脸惊讶地问道。
倒不是因为邓伯身份多么显赫,而是社团讲究辈分规矩。
邓伯资历极深,屠火那点地位还远远不够格让邓伯亲自来送行。
况且屠火是冷叔的徒弟,又不是他邓伯的门下——论辈分,冷叔还得叫邓伯一声前辈。
想想当初阿乐、老敏和傻福出殡的时候,邓伯可一次都没露面。
要知道,阿乐当年可是他们和联胜的双坐馆之一!
“……阿冷把丧事办得太张扬了,刚跟吉米去警署喝了两杯咖啡,顺道过来瞧一眼。”
邓伯走进灵堂,抬头看了眼上方屠火的黑白遗照,淡淡扫了一眼,没上香,转身便走向侧边的椅子坐下。
像屠火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,根本不配让他亲自动香。
能点头同意阿冷给他风光大葬,已是仁至义尽。
“……进兴那边,你去过没有?”
落座后,邓伯缓缓开口。
“还没呢。前两天去了趟日本,有点事耽搁了,今天才回来。反正屠火也已经倒了,我原打算过两天再约杜亦天出来谈。”
陈天东摇摇头说道。
“这事我已交给火牛去查了,你不必插手。火牛查到现在,发现进兴的底子比东星还要黑,别沾上一身腥。”
邓伯微微颔首,语气意味深长。
“……明白!”
陈天东立刻领会了邓伯话中之意。
东星虽说是香江最大的贩运组织之一,但他们的货都是从外头引进的。
而邓伯说进兴比东星还脏,显然意味着火牛已经挖出——进兴自己在私设工厂,搞起了生产。
“对了,邓伯,您认不认识新界那边陆家的太公陆瀚涛?”
陈天东忽然想起王波那晚托他的事,忍不住好奇发问。
“泛泛之交罢了。当年和联胜要在新界拓展势力,自然得和当地乡绅打交道。你别看我们在外面风光,那些乡下的宗族势力,也是盘根错节,不容小觑。”
“怎么?他跟你有过节?”
邓伯思索片刻,点了点头,目光转向他。
“没有……前几天王波来找我,说他和几个商人,还有那个姓林的大老板,在新界拿下了一块地皮。现在政府正好有开发新界的风声,陆家人就打算趁机坐地起价。陆家在那边的势力您也清楚,王波他们没法子,只好找我帮忙。王波又是我的VIp客户,客人就是上帝嘛,我也只能应承下来。”
“不过听说您和陆瀚涛有些往来,所以想问问,也好让我办事时有个分寸。”
陈天东摊了摊手,解释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