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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母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那个湿冷的冬天。当玉佩换来的药石最终罔效,她那具被贫病彻底掏空的身躯,便像一盏熬干了油的枯灯,火苗挣扎着、明灭了几下,终于彻底熄灭了。

最后那段日子,她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,躺在炕上,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,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。眼睛浑浊地望着糊着旧报纸的屋顶,或是转向守在炕边、眼睛肿得像桃核的女儿和外孙,嘴唇嗫嚅着,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。

许柔柔知道母亲要说什么。她紧紧握着那双枯柴般的手,把脸贴上去,一遍遍哑着嗓子说:“妈,我明白……我会好好的……会把孩子带大……”

许母的眼角落下最后一滴混浊的泪,便再也没了动静。

死亡来临的那一刻,并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。反而是一种极致的寂静,像沉重的棉被,猛地覆盖了下来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许父手里的烟袋锅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他佝偻着背,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老伴,像是变成了一尊泥塑。思凡和思柔吓得大气不敢出,紧紧偎在母亲身边,小手冰凉。

然后是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哭声,像从被掐住脖子的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。许柔柔没有嚎啕,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,眼泪无声地奔流,仿佛要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干。她替母亲合上眼,整理好稀疏的白发,动作缓慢而机械,仿佛灵魂已经抽离。

左邻右舍闻讯赶来,屋里屋外顿时挤满了人,叹息声、低语声、张罗后事的嘈杂声打破了死寂。一口薄棺被抬了进来,几个手脚利索的婶子帮着给许母擦洗换衣。

许柔柔像个木偶,被人扶着,穿上粗麻孝服,腰间系上草绳。思凡和思柔也被套上了过大的白色孝衣,小小的身子裹在里面,更显得无助可怜。他们看着外婆被抬进那口可怕的木盒子里,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,恐惧和悲伤攫住了他们,哇地一声哭了出来,哭声凄厉,穿透了低矮的屋檐。

简单的丧仪。没有吹打,没有丰厚的祭品。许父卖掉了家里唯一还能值点钱的半大猪崽,又东拼西凑,才勉强置办起这最后的发送。许柔柔跪在灵前,不停地烧着纸钱,火苗跳跃着,映着她苍白麻木的脸。灰烬飞舞,落在她的头发上、孝服上,像是生命燃烧后最后冰冷的尘埃。

思凡和思柔跪在她身后,哭得抽噎不止,不明白为什么外婆要睡在那么冷的盒子里,为什么再也不会醒来摸他们的头,不会偷偷塞给他们一小块糖。

出殡那日,天色阴沉得像要塌下来。冷风卷着纸钱和灰烬,打着旋儿。许柔柔捧着灵牌,走在最前面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思凡和思柔被人牵着,跟在母亲身后,看着那口沉重的棺材被粗绳吊着,缓缓放入挖好的土坑里。

铁锹铲土的声音,沉闷而刺耳,一下下,像是砸在人的心口上。黄土逐渐覆盖了棺木,掩埋了那个给予她生命、又用尽最后力气庇护她、帮她拉扯孩子的女人。

当那个小小的土堆最终隆起,插上粗糙的木质墓碑时,许柔柔只觉得心里某个最重要的部分,随着那最后一锹土,被彻底埋葬了。她失去了最后的依靠,失去了能让她偶尔脆弱、偶尔喘息的港湾。从此以后,所有的风雨,都只能她一个人直面了。

人群渐渐散去,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,孤零零地站在新坟前。寒风刮过,卷起枯草,发出呜呜的声响。

许父佝偻着背,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,他盯着那抔黄土,久久不动,最后猛地蹲下身,发出像受伤野兽般的、压抑的呜咽。

许柔柔没有去扶他。她只是转过身,看着身后两个哭得眼睛红肿、瑟瑟发抖的孩子,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将他们搂进怀里。她的怀抱冰冷,却带着一种绝望后的、惊人的平静。

“不怕,”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,却异常清晰,“外婆去了很远的地方……以后,有妈在。”

她抬起头,望向远处灰蒙蒙的、看不到尽头的山峦,目光空洞,却又像是穿透了这一切,看到了更远、更沉重的未来。

家,好像一下子变得空荡而冰冷。灶膛冷了,再也没有那个忙碌絮叨的身影。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巢穴,失去了最重要的一根支柱,变得更加摇摇欲坠。

许柔柔知道,她再也没有资格倒下了。母亲的离世,像最后一把狠锤,将她脆弱的外壳彻底砸碎,逼迫着内里那点仅存的、名为“母亲”的钢铁,裸露出来,去迎接此后更加凛冽的风霜。

根,断了一处。而活着的,还得拼命往下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