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帝都后的第七个标准日,万象王府核心静室的混沌之气已浓郁到化为实质的液态,在阵法引导下缓慢旋转,形成一片微缩的星云状气旋。清风盘坐于阴阳鱼阵眼中心,周身道韵与识海中的源初星图模型完全共鸣。
过去几日,他成功模拟出十七种基础法则片段的演化,对空间褶皱的操控精度已达到原子级别,甚至能在微观层面短暂维持基本力场的平衡。但今日的尝试,却让他触及了某个危险的边界——
时间。
并非回溯或加速这类相对粗浅的运用,而是尝试理解“时间流速局部差异性”的本质。这是星图真意中记载的一种高阶法则结构,涉及时空曲率的微妙编织。
清风以混沌道域为基,心神沉入星图模型中对应的时间法则节点。起初只是感知到某种流淌的韵律,仿佛宇宙本身的心跳。他谨慎地引导一缕混沌之力,按照星图所示的轨迹,在静室角落构建出一个半径不足一寸的“时差场”。
成功了。
场域内的时间流速,比外界慢了约万分之三。极其微小的差异,却代表着对宇宙基本法则的实质性干涉。
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扩大场域范围的刹那——
识海深处的源初星图模型突然自行震颤!那枚始终悬浮在模型中心的“宇宙基准点”坐标,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共鸣波动!
嗡——
不是声音,而是直接响彻在道心层面的“道音”。宏大、古老、仿佛承载着宇宙诞生时的第一声啼哭。清风的意识被强行拉入一片幻象:
他看到一片无法用维度描述的“原点”,纯粹到极致的“存在”。下一刻,原点爆发了——物质、能量、时间、空间如绽放的莲花般喷涌而出,化为奔流的星河、旋转的星云、燃烧的恒星……这是创世的景象。
但这辉煌的景象仅持续了一瞬。
某种更深沉、更绝对的“背景”浮现出来。那是在原点爆发之前就已存在的——无。没有物质,没有能量,没有时间,没有空间,甚至没有“存在”这个概念本身。那是逻辑的尽头,是意义的真空,是连“虚无”这个词都显得冗余的绝对状态。
就在这“无”的意念掠过心关心头的瞬间——
冰冷。
不是温度意义上的冷,而是存在层面上的绝对漠然。仿佛有一道视线,从逻辑诞生之前的地方投来,穿透了时间与幻象,落在了“清风”这个个体意识之上。
“噗——!”
清风猛地喷出一口心头精血,周身混沌气流失控炸开!静室墙壁上由天机司大师亲手铭刻的防御道纹剧烈闪烁,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。他整个人从修炼状态中硬生生震退,背部重重撞在墙壁上,又滑落在地。
“咳、咳咳……”
他单膝跪地,用手背擦去嘴角血迹,脸色苍白如纸。不是因为受伤,而是因为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、最纯粹的恐惧。就像蝼蚁突然意识到了星空的存在,就像朝菌骤然理解了岁月的漫长——那是一种维度差距带来的、无法抗拒的敬畏与战栗。
“刚才……那是什么?”他喘息着,道心仍在震颤,“宇宙基准点……不,是基准点之前的‘那个’……”
他确信自己感知到的不是幻觉。源初星图的共鸣不会骗人,道心深处的悸动不会骗人。在那宇宙的起源之处,或者说在“起源”这个概念诞生之前,存在着某种……东西。
没有感情,没有意识——至少不是人类能理解的意识。更像是一种“机制”,一种“规则”,或者说,一种“状态”。
而就在刚才那一瞬,那东西“看”了他一眼。
尽管可能只是无意识的扫过,就像人类不会注意到脚下蚂蚁的视线,但那道目光本身所携带的“存在层级”,就足以让任何低于该层级的生命产生本能的恐惧。
“道君!您没事吧?!”福伯焦急的声音透过禁制传来,显然感应到了静室内异常的能量爆发。
“我没事。”清风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心绪,站起身,“外面发生了什么事?”
若非有重大变故,福伯不会在他深度修炼时贸然传讯。
“第三探索队失联了!”福伯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,“前往无尽漩涡方向的‘璇玑号’,在一刻钟前传回最后一段求救信号后,便彻底从所有监测网络中消失了!”
清风瞳孔骤缩。
第三探索队,由墨家钜子公输班的后人、天机司首席结构大师公输衍亲自率领。队伍配备的是同盟最新型的探索舰“璇玑号”,搭载了最新型号的虚空引擎、复合防护阵法以及跨维度通讯阵列。船员四十九人,皆为化神期以上修为,其中公输衍本人更是化神圆满,半步炼虚。
这样一支精锐,竟然在发出求救信号后瞬间失联?
“信号内容是什么?最后坐标在哪里?”
“信号极其混乱,似乎受到了强烈的法则干扰。”福伯快速汇报,“我们能解析出的只有几个断续的词组:‘漩涡核心……活着的……法则……吞噬……快逃……’。最后坐标锁定在无尽漩涡外围的‘乱流回廊’区域,但根据能量监测,璇玑号的信号是在进入漩涡核心区后突然中断的。”
活着的法则?吞噬?
清风的心沉了下去。无尽漩涡是星图标注的四个坐标点中最为诡异的一处。根据过往探索资料,那片区域的空间结构呈持续的混沌态,物理法则时强时弱,甚至会出现局部法则湮灭的“空洞”。天机司曾推测,那里可能是上古某场大战的遗留,或是某个天然形成的“法则实验场”。
但现在看来,那里的危险远超预估。
“立刻通知秩序议会,启动‘玄甲’紧急预案。命令逻辑贤者全力分析信号残留,心语者尝试进行灵能共鸣追踪。第一、第二、第四探索队暂停出发,在最近的同盟前哨站待命。”
清风一边下达指令,一边走出静室。混沌之气自动在他周身凝聚,化作一袭简单的道袍。
“道君,您这是要……”
“本君亲自去一趟无尽漩涡。”清风目光沉凝,“公输衍不能不明不白地失踪。璇玑号上还有四十九名同盟精锐,我们必须弄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。”
“可是,无尽漩涡太过危险,您刚刚又似乎受了伤……”
“无妨。”清风摇头。适才的恐惧与震撼正在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决意。宇宙基准点的异动,无尽漩涡的变故,这一切绝非巧合。他必须尽快查清真相。
然而,就在他即将踏出万象王府,登上停泊在广场上的“混沌号”星舰时——
怀中天机客卿令牌突然震动。
是星语者。
这个神秘的情报贩子很少主动联系,而每次主动联系,带来的消息都足以改变局势。
清风激活令牌,星语者那特有的、经过电子处理的失真声音立刻响起,但这一次,那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:
“大道君,有个‘消息’,我觉得您必须立刻知道。免费奉送。”
“说。”
“大约三个标准时前,我的某个‘同行’——您知道的,我们这行总有几个人喜欢在暗流里捞点别人不敢碰的东西——他在‘暗流港’监听到了一段加密级别高得离谱的通讯片段。用的是上古星文加密,夹杂着至少七种不同维度的相位编码,我那位同行花了三个标准时,也只破解了表层。”
星语者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:
“但他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,这几个词以纯意念波的形式重复了三遍,似乎是某种……警报,或者说,宣告。”
清风握紧了令牌:“什么词?”
“‘摇篮’……‘收割者已苏醒’……‘坐标:宇宙基准点’。”
轰——
仿佛一道惊雷在清风脑海中炸开。
摇篮。收割者。宇宙基准点。
这三个词组合在一起,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链。
黑石古城守护者残念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响起:“……它们会来收割……在最后的时刻……”
当时他以为“收割”指的是监督者的净化协议。但现在看来,守护者口中的“收割”,很可能指的是这个刚刚“苏醒”的——收割者。
一个以“宇宙基准点”为坐标的收割者。
而宇宙基准点,正是源初星图指引的终极坐标,是刚刚让他道心震颤、感知到“无”之注视的地方。
“消息来源可靠吗?”清风的声音保持着冷静,但眼底深处已掀起风暴。
“暗流港的那位‘同行’虽然贪婪,但从不贩卖假消息。他用信誉担保,这段通讯的加密级别是他三百年来见过的最高,甚至比某些古老文明的传承密卷还要复杂。更重要的是——”星语者的声音压低了几分,“通讯的发送方,在信号频谱上留下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烙印,我那位同行辨认出来了,那是‘守望者印记’。”
“守望者?”
“一个传说中的组织。据说在监督者诞生之前就已存在,职责是监视宇宙某些‘不可触及的禁区’。但这个组织已经至少五十万年没有活动痕迹了,大部分学者认为他们早已灭绝。”
清风闭上眼睛,快速整合着信息。
源初星图指引的宇宙基准点,隐藏着“无”之注视,疑似有某种超越理解的存在。
黑石古城守护者警告的“收割”,与“收割者”一词高度吻合。
现在,一个神秘的古组织“守望者”发出警报:收割者已苏醒,坐标正是宇宙基准点。
而与此同时,前往无尽漩涡的公输衍舰队失联,遭遇“活着的法则”吞噬。
这一切,绝不可能孤立发生。
“星语者,”清风睁开眼,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决断,“这份人情,本君记下了。如果还有关于‘收割者’或‘守望者’的消息,无论价格,立刻通知我。”
“明白。大道君,小心。这次的水……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深。”
通讯切断。
清风站在混沌号的舷梯前,望向帝都之外浩瀚的星空。星河依旧璀璨,但在他的眼中,这片星空之下,正有一张无边无际的黑暗之网缓缓张开。
收割者。监督者。掠食者。
还有那藏在宇宙基准点之后的、令人颤栗的“无”。
风暴正在汇聚,而秩序同盟,已经站在了风暴的中央。
“道君?”福伯在一旁低声询问。
清风转身,步伐稳定地走回万象王府。他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
“通知秩序议会,立刻召开最高紧急会议,所有在帝都的议员、司主、军团统帅,半个时辰内必须到场。”
“取消我前往无尽漩涡的计划。命令第一、第二探索队立刻返回帝都,第四探索队前往‘乱流回廊’外围建立观测前哨,严禁进入漩涡核心区。”
“启动‘擎天’预案,向同盟所有成员国、附属文明发布最高警戒令。命令天工司、天机司、战备司,进入全面战时状态。”
他走到万象王府最高的观星台上,望向北方星空深处——那是宇宙基准点的大致方向,尽管以肉眼望去,那里只是一片普通的黑暗。
“目标变更。”
清风的声音穿过观星台,传入身后的传讯法阵,传向秩序议会的核心,传向同盟的每一个角落:
“集结同盟所有可动用的高端战力与资源,启动‘远征’协议。”
“我们的目标,不再是简单的调查与探索。”
“我们要去宇宙的源头,去法则诞生的地方,去面对那个刚刚苏醒的——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:
“收割者。”
星空无声,但无形的风暴已然降临。
而在那风暴的最深处,某个古老而冰冷的存在,似乎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它的目光,穿透层层维度,落在了这个正在集结力量、准备冲向宇宙源头的文明身上。
那目光中,没有敌意,没有好奇,没有任何情感。
只有纯粹的、绝对的——
漠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