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十五，汴州城北三十里，官道旁的一处废弃驿站。
夜色深沉，秋风吹过破败的窗棂，发出呜咽般的声音。驿站内，几支火把噼啪燃烧，映照着二十余张坚毅的面孔。
这是“凤影”的核心成员，他们比林薇早三日出发，避开耳目，秘密潜入汴州，在此集结。
苏显儿站在破旧的桌案前，展开一幅汴州城防图。火光跳动，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。
“诸位，”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驿站内回响，“王爷明日将正式进入汴州城。我们的任务，是在王爷抵达之前，摸清汴州的情况，为王爷扫清障碍。”
她指着地图：“汴州有四大世家：王、谢、袁、萧。他们的势力分布，我已经标注出来。王家控制城东和漕运，谢家掌控城南和盐铁，袁家把持城西和田产，萧家垄断城北和丝绸。刺史周兴，是王家的女婿，也是他们在官场的代言人。”
一名年轻女子举手问道：“苏主事，王爷要推行新政，必然会触动这四家的利益。他们会如何反应？”
苏显儿冷笑：“根据‘听风’收集的情报，他们已经有了对策。第一步，阳奉阴违。表面上配合新政，实际上拖延推诿；第二步，煽动民变。制造事端，嫁祸新政；第三步，勾结外敌。如果前两步失败，他们可能铤而走险，甚至……”
她没有说下去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。
“所以，”苏显儿加重语气，“我们的任务很重。要在他们动手之前，掌握他们的动向，收集他们的罪证，必要时……先发制人。”
她开始分派任务：“第一队，代号‘青鸾’，负责渗透四大世家。伪装成仆役、账房、护院，打入内部，获取情报。”
“第二队，代号‘玄鸟’，负责监控官府。特别是刺史府、司马府、长史府，要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。”
“第三队，代号‘朱雀’，负责民间舆情。在茶楼、酒肆、集市建立情报点，了解百姓对新政的态度，及时发现煽动民变的苗头。”
“第四队，代号‘白鹇’，负责外部联络。建立汴州与神都、北疆的秘密通信渠道，确保信息畅通。”
“第五队，代号‘金鹏’，随时待命，执行特殊任务。”
五队队长齐声应道：“遵命！”
苏显儿又补充道：“记住王爷的交代：‘凤影’是暗处的力量，要低调，要隐秘。除非万不得已，不要暴露身份。收集情报为主，清除目标为辅。但若有人威胁到王爷安全，威胁到新政推行，不必请示，立即清除！”
“是！”
“现在，解散。按计划行动。”
二十余人悄无声息地散入夜色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。
苏显儿留在驿站内，继续研究地图。
她心中清楚，汴州这一战，比北疆更加凶险。北疆的敌人是明面上的突厥和豪强，而汴州的敌人，是隐藏在暗处的世家、官僚，以及他们盘根错节的势力网络。
更危险的是，汴州离神都近，朝中的风吹草动，很快就会影响到这里。武三思、郑元礼那些人，绝不会坐视林薇在汴州成功。
但苏显儿不惧。
因为这是王爷的选择，也是她的使命。
从她决定跟随林薇的那一刻起，她就将这条命交给了这个女子，交给了这项事业。
夜更深了，远处传来几声犬吠。
苏显儿吹灭火把，隐入黑暗中。
同一时间，汴州城东，王家大宅。
这座占地百亩的府邸，此刻灯火通明。正厅内，四个中年人围坐一桌，面色凝重。
主位上的是王家家主王元直，五十多岁，面白无须，眼神锐利。他是汴州真正的掌控者，连刺史周兴都要看他的脸色。
左手边是谢家家主谢安石，精瘦干练，掌管盐铁生意；右手边是袁家家主袁本初，身材肥胖，笑容可掬，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，这笑容下藏着多少算计；对面是萧家家主萧景琰，最年轻，也最阴沉。
“各位，”王元直缓缓开口，“安定郡王明日就要进城了。她带着陛下的尚方宝剑，要推行什么新政。你们说，咱们该怎么办？”
谢安石冷笑：“怎么办？凉拌！一个女子，懂什么治国理政？不过是仗着陛下宠信，胡作非为罢了。咱们给她个面子，应付应付，等她碰了钉子，自然就会知难而退。”
袁本初摇头：“谢兄此言差矣。我听说这位安定郡王，在北疆可是做出了实打实的成绩。半年时间，垦田三十万亩，修水利二十三处，百姓拥戴，边军效忠。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。”
萧景琰阴恻恻地说：“再不容易对付，也只是个女子。汴州不是北疆，这里的水，深着呢。她要推行新政，好啊，咱们就让她推。限田？减赋？修水利？这些都要钱，要人，要时间。咱们有的是办法让她一事无成。”
王元直点头：“景琰说得对。明面上，咱们要配合，要恭顺。暗地里，咱们可以这样做……”
他压低声音，说出一套完整的应对之策。
第一步，拖。新政要清丈田亩？好，配合。但可以“慢慢来”，今天这个借口，明天那个理由，拖上一年半载，新政自然不了了之。
第二步，耗。新政要修水利？好，支持。但可以抬高工料价格，拖延工程进度，让新政项目变成无底洞，耗光朝廷的拨款。
第三步，乱。如果前两步失败，就制造混乱。比如在清丈田亩时煽动佃农闹事，在修水利时制造工程事故，在减赋税时散布谣言说官府要加税……总之，让新政推行不下去。
第四步，逼。如果林薇坚持推行，甚至动用了尚方宝剑，那就联合朝中势力，弹劾她“擅权”“扰民”“引发动乱”，逼陛下召回她。
“如果这些都不行呢？”谢安石问。
王元直眼中闪过寒光：“那还有最后一步——让她‘意外’身亡。汴州离黄河近，每年都有人失足落水；汴州城外多山，常有盗匪出没。一个女子，出点意外，不是很正常吗？”
四人相视而笑，举杯共饮。
他们相信，凭借四大世家在汴州百年经营，对付一个外来女子，绰绰有余。
但他们不知道，就在他们密谋的时候，房梁上，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去。
那是“青鸾”队的队员，已经潜伏在王家三天了。
九月十六，清晨。
林薇的车队从汜水关出发，沿着官道向汴州城行进。
与昨日的微服私访不同，今日她打出了郡王仪仗。旌旗招展，护卫森严，彰显着朝廷的威严和新政的决心。
李元芳骑马在前开道，虺文忠率“淬火”精锐护卫左右。虽然只带了五十人，但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，足以应对任何突发情况。
林薇坐在马车内，闭目养神。
她在回想昨夜收到的密报——苏显儿派人送来的，详细汇报了四大世家的密谋，以及“凤影”的部署。
“拖、耗、乱、逼、杀……”林薇心中冷笑，“果然是老套路。可惜，你们遇到的是我。”
她睁开眼睛，掀开车帘：“元芳。”
“王爷有何吩咐？”
“进城后，第一件事是什么？”
李元芳毫不犹豫：“悬挂御笔匾额，召见全体官员，宣布新政开始。”
“不。”林薇摇头，“第一件事，是去西门街区，看望那个被打的老农。”
李元芳一愣：“王爷，这……”
“我要让所有人知道，”林薇目光坚定，“本王来汴州，不是来做官的，是来为百姓做事的。新政的第一要务，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。而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第一步，是为他们主持公道。”
“末将明白了！”
辰时三刻，车队抵达汴州城南门。
正如苏显儿所报，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盛大的欢迎仪式。刺史周兴带着全城官员，四大世家家主带着族中子弟，还有数千百姓，列队迎接。
彩旗飘扬，锣鼓喧天，热闹非凡。
“下官汴州刺史周兴，率汴州文武官员、士绅百姓，恭迎王爷驾临！”周兴深深一揖，声音洪亮。
“恭迎王爷！”众人齐声高呼。
林薇走下马车，环视众人。
她今日换上了郡王常服，虽然不如衮服庄重，但自有一股威严。
“周刺史请起，诸位请起。”她虚扶一下，声音平和，“本王奉旨来汴州推行新政，日后还要多多倚仗诸位。”
“不敢不敢！”周兴满脸堆笑，“王爷能来汴州，是汴州的福气。下官已经备好接风宴，请王爷移驾刺史府……”
“不急。”林薇打断他，“在赴宴之前，本王要去一个地方。”
“王爷要去哪里？下官陪同。”
“西门街区。”林薇淡淡道，“去看望一个昨日被打的老农。”
周兴脸色微变，但很快恢复笑容：“王爷真是爱民如子……只是西门街区脏乱，恐污了王爷……”
“脏乱才要去。”林薇看着他，“周刺史，你是汴州的父母官，你的子民在受苦，你知道吗？”
周兴额头冒汗：“下官……下官失察……”
“不是失察，是视而不见。”林薇声音转冷，“走吧，带路。”
车队改变方向，向着西门街区驶去。
欢迎的人群面面相觑，不知如何是好。周兴咬了咬牙，只好跟上。
西门街区还是昨日那副模样。破败、脏乱、贫困。
百姓们听说郡王来了，纷纷涌上街头，跪地迎接。
林薇没有坐车，而是步行。她走过狭窄的街道，看着两旁低矮的房屋，看着面黄肌瘦的百姓，心中沉重。
“那个老农在哪里？”她问周兴。
“这……下官不知……”周兴支吾道。
“你不知道，本王知道。”林薇径直走向昨日那个茶摊。
茶摊前，老农已经在那里等候。他的腿包扎着，脸上还有淤青，但精神好了很多。
“小老儿参见王爷！”老农要跪下，被林薇扶住。
“老人家不必多礼。伤好些了吗？”
“好多了，好多了！多谢王爷昨日相救，还给了银子……小老儿无以为报……”老农说着就要流泪。
林薇转身，面对围观的百姓，声音清朗：
“诸位乡亲，本王是安定郡王林薇，奉旨来汴州推行新政。新政是什么？就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！”
她指着老农：“这位老人家，昨日因为捡了几根麦穗，被王家的家丁打成这样。这样的事情，在汴州，还有多少？”
百姓们沉默，但眼中闪烁着怒火。
“本王今日在此承诺，”林薇提高声音，“从今往后，汴州境内，无论世家平民，无论官员百姓，都要遵纪守法！欺压百姓者，严惩不贷！为百姓做主者，重重有赏！”
她看向周兴：“周刺史，你听到了吗？”
周兴连忙道：“下官听到了！下官一定严查此事，严惩凶手！”
“光严查不够。”林薇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，“这是本王拟的《汴州新政第一令》：即日起，全汴州禁止私刑，禁止欺压百姓。所有纠纷，一律由官府依法裁决。违者，无论身份，一律严惩！”
她将文书交给周兴：“周刺史，立即张贴全城，晓谕百姓。”
“是……”周兴双手接过，心中叫苦。
这第一令，就直指世家的特权。禁止私刑？那世家还怎么管教佃农、处置“刁民”？
但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，他不敢反对。
林薇又对老农说：“老人家，你放心。打你的人，一定会受到惩罚。你损失的麦穗，官府会加倍补偿。从今日起，你可以安心生活，没人敢再欺负你。”
“谢王爷！谢青天大老爷！”老农跪地磕头，老泪纵横。
周围的百姓也纷纷跪倒：
“王爷青天！”
“我们有救了！”
“新政万岁！”
呼声如潮，震动街区。
周兴和四大世家的家主们，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他们意识到，这个安定郡王，不是来走过场的，是真要动他们的根基。
从西门街区出来，林薇才前往刺史府。
接风宴已经备好，山珍海味，美酒佳肴，极尽奢华。
但林薇只简单用了些，便起身道：“宴席就到这里吧。周刺史，本王要的户籍册、田亩册、赋税册、水利图，准备好了吗？”
周兴忙道：“准备好了，已经放在书房，请王爷过目。”
“好。”林薇对众人道，“诸位，新政从今日起正式推行。明日开始，本王要逐一约谈各州县官员，了解情况。十日后，将颁布新政具体措施。希望大家配合。”
说完，她起身离席。
留下一众官员士绅，面面相觑。
这个郡王，雷厉风行，不按常理出牌啊。
书房内，林薇看着堆积如山的册籍，开始工作。
李元芳护卫在外，苏显儿已经秘密潜入，协助整理情报。
“王爷，”苏显儿低声道，“根据‘凤影’收集的情报，四大世家已经开始行动了。王家在漕运上做了手脚，准备抬高运输价格；谢家在盐铁上准备囤积居奇；袁家在田产上准备制造纠纷；萧家在丝绸上准备断供。”
林薇冷笑：“反应倒是快。可惜，他们低估了我。”
她铺开水利图：“显儿，你看。汴州的水利，关键在三条河：汴河、蔡河、惠民河。只要疏通这三条河，修建配套水渠，汴州八成的耕地都能得到灌溉。”
她指着图上的几个点：“但这些年，水利失修，河道淤塞。为什么？因为四大世家把持水利，他们不需要灌溉——他们的田都在好地方，靠天吃饭就够了。而普通百姓的田，都在贫瘠之地，需要水利却得不到。”
苏显儿明白了：“所以他们阻挠修水利，是为了维持现状，维持他们的优势。”
“对。”林薇点头，“所以新政的第一仗，就是水利。陈平五日后到，等他到了，立即开始勘察设计。我要在三个月内，疏通汴河；六个月内，完成三条河的主要工程；一年内，让汴州水利焕然一新。”
“可是王爷，这需要大量钱粮……”
“钱粮我有。”林薇从怀中取出一份清单，“陛下赐的黄金千两，我自己的积蓄，还有北疆的支持。另外，我准备发行‘水利债’，向民间募集资金。以未来水利收益为担保，年息五分。”
苏显儿眼睛一亮：“这是个好办法！既解决了资金问题，又让百姓参与进来，有了主人翁意识。”
“没错。”林薇道，“新政不能光靠官府推动，要发动百姓参与。百姓参与了，受益了，就会拥护新政，就会成为我们的力量。”
她站起身，走到窗前，望着夜色中的汴州城。
“显儿，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汴州吗？”
“因为汴州是中原腹地，有代表性？”
“这是一方面。”林薇缓缓道，“更重要的是，汴州是漕运枢纽，商业发达。如果能在汴州成功推行新政，打造出一个繁荣、公正、充满活力的样板，那么它的影响力，会沿着漕运，沿着商路，迅速传播到全国。到时候，其他地方就会效仿，新政就会遍地开花。”
她转过身，目光坚定：“所以，汴州这一战，只许成功，不许失败。我们要在这里，打造一个新政的样板，一个未来的缩影，一个让天下人都看到希望的典范。”
苏显儿深深一揖：“属下明白！‘凤影’全体成员，誓死追随王爷，保证新政成功！”
夜深了，书房的灯还亮着。
林薇在制定详细的计划，苏显儿在整理情报，李元芳在布置防卫，虺文忠在监控四方。
而在汴州城的各个角落，“凤影”的成员也在行动。
他们渗透进世家，监控官府，收集情报，建立网络。
一张无形的大网，正在汴州悄然展开。
而网的中央，是那个决心改变一切的女子。
她知道前路艰险，但她不惧。
因为她不是一个人。
她有“凤影”相随，有战友支持，有百姓期待，有理想指引。
更重要的是，她心中有光。
那是为民请命的光，
那是开创盛世的光，
那是改变时代的光。
这光，将照亮汴州的夜，
将温暖百姓的心，
将指引变革的路。
而她，林薇，将高举这光，在汴州，
在新政的路上，
坚定地走下去。
直到，理想变成现实；
直到，盛世降临人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