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日后,碧空如洗,惠风和畅,是个顶顶好的春日。
宋致远难得休沐,便携夫人金氏与女儿宋姝菀,一同回了宋家祖宅…
也就是如今宋家二房聚居的老宅,进行例行的春祭。
二房宋致俞早早携家眷在祖宅大门外恭敬等候,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容,不敢有丝毫怠慢。
二夫人汪氏是个惯会看眼色、嘴皮子又利索的,一见马车停下。
立刻抢步上前,亲自搀扶着金氏和宋姝菀下车,嘴里更是嘘寒问暖,关怀备至。
“哎哟,嫂嫂和菀菀可算回来了!菀菀春寿山受伤的事儿,我们在京里听到消息,可是担心得整宿整宿睡不着!如今可大好了?瞧着气色倒是红润了些,可千万要仔细将养,不能落下病根!”
汪氏拉着宋姝菀的手,满脸心疼。
宋姝菀由她扶着,语气淡淡,带着几分疏离的客气:
“劳二婶婶挂心,已经好多了。”
汪氏笑得见牙不见眼:
“那就好,那就好!要我说啊,今日祭祖虽重要,但祖宗们也最是仁爱,菀菀身上带伤,不如就先在厢房里歇着?心意到了就好,那些跪拜的大礼就免了吧!”
宋致远下了马车,闻言开口道:
“来时我已同菀菀说好,今日她只需行常礼参拜即可,不必行三拜九叩的大礼。伤势未愈,特殊情况特殊对待,想来先祖也能体谅。”
众人自然是附和,簇拥着长房一家进了祖宅。
宋家二房子嗣颇丰:
长子宋青云嫡出,长女宋清荷,次子宋书衍庶出,次女宋清竹。
宋姝菀随着众人往里走,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二房的人群,却注意到一个不同寻常之处…
二房的宋清荷,竟缩在人群最后面,低眉顺眼,全然不似往年。
按照往年惯例,宋清荷作为二房嫡长女,又自诩懂事能干。
每逢这种家族聚会,总是抢在前面忙里忙外,端茶递水,安排琐事,很会讨长辈欢心。
可今日,她却远远缀在后面,神色间带着几分明显的不安与不自在,甚至有些……畏缩?
宋姝菀又多看了两眼,只见宋清荷忽然拿起帕子掩住口,眉头微蹙,似乎强忍着不适,脸色也有些发白。
哦,原来是身体不舒服。
宋姝菀了然,怪不得连惯常的表演都省了。
祭祖仪式即将开始,众人都在祠堂前的院子里准备。
宋清荷脚步虚浮地挪到母亲汪氏身边,压低声音,细弱蚊蚋:
“母亲,我……我身子实在有些不舒服,想先回房歇息片刻。”
汪氏正忙着整理衣冠,闻言眉头一皱,低声斥道:
“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?长房难得回来祭祖,你不好好表现,反倒病恹恹的扫兴!给我撑住了!”
宋清荷眼圈微红,声音带上了哭腔:
“可是母亲,我、我真的撑不住了……”
她只觉得小腹隐隐作痛,阵阵恶心往上涌,眼前都有些发黑。
汪氏见她脸色确实难看,不似作伪,她不耐地挥了挥手:
“行了行了,赶紧回去,别在这儿丢人现眼!”
宋清荷如蒙大赦,连忙微微福身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。
然而,她并未直接回到自己的闺房。
而是避开众人视线,快步绕到祖宅偏僻的后罩房,闪进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,迅速换上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、粗使丫鬟穿的灰布衣裙。
接着,她熟门熟路地溜出祖宅后门,左右张望一下,便闪身钻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子。
三两步走到巷子深处,她在一家挂着歇业木牌、门脸不大的铺子后门停下,有节奏地敲了几下。
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条缝,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探头看见是她,连忙让开。
这是宋清荷用自己攒下的私房钱,偷偷盘下的一处小铺面。
明面上做些绣品寄卖,实际上最近一直关门,成了她与情郎的私会之地。
“快,去请周郎过来,小心些,莫要惊动任何人,从后门进来。”
宋清荷急促地吩咐自己的心腹丫鬟。
丫鬟领命,匆匆而去。
约莫半炷香后,便带着一个身穿普通细布长衫、面容还算清秀的年轻男子从后门溜了进来。
丫鬟机警地守在外面,把风。
男子一进门,便急不可耐地上前抱住宋清荷,声音温柔中带着急切:
“清荷,怎么突然让人来找我?可是……想好了?”
这男子正是周强,悠然居周掌柜的儿子。
宋清荷被他一抱,身子微微一僵。
听到问话,面上露出极度的为难与惶惑:
“周郎,我……”
“你还没说?”
周强面色一变,松开她,语气着急起来,
“清荷,你现在已经怀了我的骨肉,若再拖下去,月份大了,如何遮掩?你还要不要名声了?”
宋清荷低下头,手指绞着衣角,声音带着哽咽:
“前些日子,忠勇将军府回京后,便遣人来我家提亲,说的是他家幼子……我那日恰好出门上香,回去才知晓。当晚我便与母亲说了,我不想嫁,可母亲……母亲打了我耳光,发了好大的脾气,将我斥责一通……我、我一时之间,实在不敢再提我们的事……”
她不是不想说,是不敢说。
母亲汪氏一心指望靠女儿攀附权贵,光耀二房门楣,岂会同意她嫁给一个家道中落、一无所有的商贾之子?
若知道她已珠胎暗结,只怕会立刻一碗药灌下去,然后随便找个理由将她送到庄子上养病,一辈子就别想回来了。
周强脸色阴沉下来,在狭小的屋内踱了两步,忽然转身,抓住宋清荷的肩膀,眼神灼灼:
“清荷,我们不能等了!你听我说,我有个表哥,在南方跑商路,近日正好要押一批货去岭南。那边天高皇帝远,只要我们悄悄离开,改名换姓,谁还能找到我们?我有手艺,能写会算,定能养活你和孩子!”
宋清荷愕然抬头:
“私、私奔?这……这怎么行?我爹娘会……”
“你爹娘眼里只有攀附权贵,何曾真正为你的幸福着想?”
周强打断她,语气激动,
“难道你想嫁给那个素未谋面、听说性情暴戾的将军之子?还是想被一碗药打掉我们的孩子,然后随便配个小厮或是老鳏夫?”
宋清荷被他说得浑身发抖,眼泪簌簌落下。
一边是家族的压力和未知的恐惧,一边是情郎的许诺和腹中悄然孕育的小生命……
她不知道该怎么办……
祖宅祠堂方向,传来了祭祀开始的钟磬之声,庄严肃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