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殿内,烛火通明。
萧玦拿起桌面上刚刚由暗卫送回的密信,快速扫了一眼,随即面无表情地将那封信凑近桌角的烛台。
火苗迅速蔓延开来,橙红色的火焰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跳跃、倒映,仿佛被囚禁于一方黑色寒潭中的落日。
看似温暖炽烈,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,只有一片冰冷。
密信在铜质炭盆中化为灰烬,一缕青烟袅袅升起。
元北站在一旁,神色微动,低声道:
“殿下,若是此次承王真能将那人擒回,无疑是立下大功。这本是殿下您将计就计、顺了皇上心意的一步棋,如今……岂不是将这天大的功劳,拱手送了承王?”
萧玦的目光依旧落在燃烧的烛芯上,眼底冰冷一片,哪还有平日里半分温润持重的储君模样?
他修长分明的手指随意搭在紫檀木椅的扶手上,指尖无意识地轻叩着。
就在这时,殿门外传来恭敬的通报声:
“殿下,婉清郡主求见,说是有要紧事,务必立刻面见殿下。”
萧玦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。
“让她进来。”
萧玦收回思绪,脸上恢复了惯常的沉稳。
片刻后,林婉清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。
她穿着一身鹅黄配柳绿的襦裙,发髻因奔跑而有些松散,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,小脸微红,气息有些不稳。
“婉清见过太子表哥。”
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,眼神却有些飘忽,抿着唇,似乎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。
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,便成了怯懦不敢言……
毕竟在很多人印象中,这位婉清郡主素来是个不擅长与人交谈、胆子小、畏畏缩缩的透明人。
萧玦看着她:
“何事?”
林婉清深吸一口气,像是鼓足了勇气,语速略快地说道:
“表哥,我刚刚去给皇后舅母请安,看见……看见段怡佳在舅母那儿。”
萧玦面色不变。
段怡佳是皇后的远房外甥女,皇后素来喜欢这个嘴甜会讨巧的女孩,时常召见,他并不意外。
林婉清继续道:
“我……我听见段怡佳和舅母说汤泉宫那边发生的事了。”
她偷眼觑了一下萧玦的神色,见他没什么表示,才接着说下去,
“我也不知道汤泉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,但段怡佳说……说姝菀和姝静对表哥你不敬。”
她连忙摆手,语气急切地补充:
“但我觉得姝菀绝对不是那样的人!她素来对表哥恭敬有加,绝无可能会做出那般荒唐无礼的事!”
萧玦沉默。
吵架的是宋姝静,而非宋姝菀。
段怡佳此言,纯属无稽之谈,混淆视听。
林婉清仿佛打开了话匣子,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嘀咕起来:
“段怡佳应该和姝菀没什么往来才对,可她话里话外的意思,却是指责姝菀娇纵任性,说这样的性子嫁给寻常富贵公子或许无妨,但若是高嫁……难免会将后院闹得乌烟瘴气,家宅不宁。”
她皱起小鼻子,
“我觉得她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!若是她真正了解了姝菀,她定然不会这么说的!”
她声音越来越低,却又带着一种笃定:
“我觉得……姝菀和表哥你最相配了。可是段怡佳却说……却说姝菀心悦白神医,说他们二人相处之时甚是融洽自然,默契十足,还……还怂恿舅母,不如撮合姝菀姐姐和白神医呢!”
萧玦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,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阴翳与冷意。
被一直偷偷观察他反应的林婉清精准地捕捉到了…
不是用眼睛看见的,而是一种莫名的直觉,让她觉得双腿有点发软,几乎要站不住。
一旁的元北听着郡主这叽里呱啦、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一堆话,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郡主跑来找殿下,到底是想说什么?
纯属来报告八卦的?
“郡主,”
元北忍不住开口,语气还算恭敬,
“您来找殿下,究竟所为何事?”
总得有个重点吧?
林婉清哎呀一声,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,小脸垮了下来:
“都是我不好!我一着急就胡说八道,抓不住重点!”
她看向萧玦,语气变得急切而清晰,
“表哥,重点是…舅母听了段怡佳的话,好像很不高兴,已经让段怡佳去传话,叫姝菀立刻去见她!我心中担忧,姝菀身上的伤还没养好,这般被叫去问话折腾,万一影响休养怎么办?所以……所以我才赶紧跑来,想求表哥去……去救救姝菀!”
萧玦一言未发,霍然起身。
母后属意宋姝菀为未来太子妃,这一点他心知肚明。
如今听了段怡佳关于宋姝菀与白苏木亲近的挑拨,以母后的性子和对皇室颜面的看重,必然会动怒,召宋姝菀前去问话施压。
段怡佳……实在是口无遮拦,搬弄是非!
他脚步未停,径直朝殿外走去。
元北立刻跟上。
走到殿门口,萧玦忽而驻足,回首看向还站在原地、有些不知所措的林婉清。
林婉清一个激灵,立刻站直,像棵小白杨。
萧玦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,语气平淡地开口:
“你如今喜欢做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,听说常去市集淘换材料。若是月例银钱不够使,可随时去东宫账房支取。”
林婉清微微愣了一下,随即眼睛一亮,脸上绽开甜甜的笑容:
“多谢表哥!”
看着萧玦和元北迅速离开的背影,林婉清站在原地,眨了眨大眼睛,心里嘀咕:
这便宜表哥……不会是因为听见我那句姝菀和表哥最相配,才突然这么大方吧?
啧啧啧,男人。
她摇摇头,感叹了一下,随即也拎起裙摆,小跑着跟了上去。
这么精彩的热闹,她能不去亲眼看看吗?
她嘀嘀咕咕了半天,必须要去啊!
宫殿外,气氛有些紧绷。
段怡佳奉了皇后口谕,脚步不停,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宋姝菀住的宫殿,比萧玦和林婉清快了一步。
她心中带着即将告状成功的得意,和一丝即将看到宋姝菀吃瘪的快意,径直就要往里面闯。
然而,刚到殿门口,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。
是柒墨。
柒墨不卑不亢地挡在门前,脸上没什么表情,声音清晰:
“段小姐请留步。我家小姐方才换了药,此刻正在内室静养休息,不宜打扰。还请段小姐稍候,或者改日再来。”
段怡佳冷笑一声,上下打量着柒墨,语气傲慢:
“你一个婢女,也敢拦我的路?”
柒墨面色不变,淡定回道:
“奴婢自然不敢对段小姐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。不过……”
她顿了顿,语气平淡,
“奴婢骂人挺脏的。若是段小姐执意硬闯,惊扰了我家小姐休养,奴婢一时情急口不择言,骂得段小姐您忍不住要对奴婢动手……那局面,可就不一样了。”
她抬起眼,直视段怡佳:
“段小姐若是当真对奴婢动了手,惊动了我家小姐,那我家小姐就有了足够的理由和立场,好好跟段小姐理论理论。届时,若我家小姐因此伤情反复,精神受扰……我家老爷爱女心切,第一个要找上门算账的,恐怕就是令尊段大人了。”
“你……!”
段怡佳被她这一番逻辑清晰、绵里藏针的话堵得哑口无言,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。
哪来的如此猖狂刁钻的贱婢!
简直无法无天!
在宋家,不涉及宋姝菀的时候,柒墨其实算是个挺好说话的大丫鬟。
处事公道,甚至偶尔还会在宋姝菀心情好时,替底下做事勤勉的丫头们说句话,涨点月例。
但在维护自家小姐这件事上,她从来寸步不让,且手段灵活。
段怡佳深吸几口气,压下怒火,抬出皇后的名头:
“我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前来!娘娘要召见宋二小姐,你岂敢阻拦?!”
柒墨闻言,微微蹙眉,似乎有些为难。
她沉默了片刻,才道:
“既是皇后娘娘懿旨……还请段小姐在此稍候,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。”
段怡佳冷哼一声,根本不想等,作势就要强行闯进去。
她才不信一个丫鬟真敢对她动手。
然而,她刚迈出一步,柒墨的手臂便如铁钳般横了过来,牢牢挡住了她的去路。
段怡佳用力推了推,那只胳膊纹丝不动,她竟愣是没推开!
“你!”
段怡佳又惊又怒。
柒墨冷着脸,声音也沉了下来:
“段小姐,奴婢说了,请您在此等候通传。皇后娘娘召见是大事,但惊扰病人休养也是过错。奴婢只是按规矩办事,段小姐急什么?”
就在这时,内室的门帘被轻轻掀开,一道清俊挺拔的月白身影走了出来。
是白苏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