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死死盯着谢允之的眼睛,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:
“你是不是也觉得……我不如她?是不是连你也这么认为?!”
谢允之被她眼中那种绝望中夹杂着疯狂的神色惊了一下。
放缓了声音试图安抚:
“姝静姐姐,你先冷静些。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,你有你的优点,宋姝菀她有她的……”
话说到一半,他忽然停住了,有些词穷。
宋姝静却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,猛地松开他的衣摆,又死死抓住,指甲几乎要掐进衣料里。
声音陡然拔高,尖锐刺耳:
“宋姝菀有什么?!你说啊!宋姝菀有什么优点是我没有的?!你是要告诉我,她嚣张跋扈比我强?还是她心狠手辣、睚眦必报比我强?!”
“你和我认识的时间,比殿下认识我还长!你难道不知道,我从前在府里,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?是如何被她欺负、被她压制的?!你告诉我!你来告诉我啊!”
谢允之被这一连串歇斯底里的质问逼得哑口无言,脸色微白。
因为他清楚,无论此刻他说什么,都只会让她情绪更加失控。
“你说啊!你哑巴了吗?!”
宋姝静摇着他的手臂,泪如雨下,神情已有几分病态的癫狂。
谢允之闭了闭眼,沉默良久,才缓慢地、艰难地开口,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:
“她……或许只是有些骄纵任性罢了。但其实……本心并非毫无底线。”
方才宋姝菀在太子面前提起悬崖之事,太子脸上并无太多震惊,只是阴沉地看着自己。
这说明,太子早就知道了真相。
宋姝菀被推出去挡箭,九死一生,事后报复,却也仅限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,并未真正要了宋姝静的命。
在谢允之看来,这或许……真的算不上恶贯满盈,更多是骄纵受宠长大的女子,遭遇背叛后的激烈反击。
他哪里知道,是不想弄死宋姝静吗?
不!
是根本弄不死啊!玛德!
宋姝静彻底愣住了。
她看着眼前这张曾经处处维护自己、为自己撑腰的嘴,如今却吐出这样一番话,竟然一时之间,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。
她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只有眼泪,无声地、更加汹涌地流淌下来。
这一刻,她感觉自己的世界,正在眼前寸寸崩塌,碎成齑粉。
连谢允之……也变了。
她,好像真的……什么都没有了。
“并非毫无底线?”
宋姝静沉默了许久,久到空气中只剩下她压抑的抽泣声,才忽然抬起头,声音嘶哑地问出这一句。
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,死死盯着谢允之,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虚伪的痕迹。
谢允之被她看得有些狼狈,下意识别开了视线,不敢与她对视。
此刻的他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矛盾和无力感,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他发誓要全力维护的恩人姐姐。
宋姝静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,那笑声干涩、破碎,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绝望。
“我肩膀上那两道疤痕……”
她抬起手,隔着披风,轻轻按在自己的左肩处,
“是用特制的倒刺匕首,生生刺穿皮肉,又拔出来留下的。”
谢允之猛地看向她,眼神里充满了未曾预料到的震惊。
显然,在此之前,他并未听任何人提起过此事。
“是宋姝菀下的手。”
宋姝静一字一顿,声音冰冷如铁,
谢允之瞳孔骤缩,脸上的错愕之色难以掩饰。
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之前忽略的细节…他养好伤去找宋姝菀,曾无意间从她口中得知宋姝静已经先行回京的消息。
可后来,见到了宋姝静。
当时就觉得她神情有异,面色苍白,精神萎靡,问她却什么也不肯说。
原来……她消失的那段日子,竟是遭遇了这样的事?
是因为被宋姝菀报复?
宋姝静看着他脸上变幻的神情,看着他陷入沉默,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期盼也熄灭了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冰冷。
“现在……”
她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
“你还觉得她……并非毫无底线吗?”
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窗外的天色越发阴沉,乌云压顶,仿佛随时会降下暴雨。
这寂静持续了太久,久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,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。
终于,谢允之缓缓开了口,声音艰涩,带着明显的回避:
“姝静姐姐……我终究,只是个外人。宋家的家务事……我实在不好,也没有立场评判什么。”
他说这话时,目光低垂,依旧不敢看宋姝静的眼睛。
宋姝菀此举,分明是报复。
可若是当初在悬崖之上,姝静姐姐没有先将她推出去挡箭,她又怎会遭遇后续的一切?
又怎会生出如此重的怨恨,施以这般激烈的报复?
从前,他几乎是无条件地偏心宋姝静,认为她善良柔弱,总是被欺侮。
可此刻,站在一个稍微旁观些的角度,回想起悬崖上亲眼所见的那一推,再想到宋姝菀坠崖后的遭遇……
谢允之忽然觉得,如果此刻自己再不问缘由、继续一味指责宋姝菀,替宋姝静强出头,恐怕……
那巴掌又得多挨几次!
宋姝静安静地看着他,看着这张曾经无数次为她挺身而出、为她怒斥他人的年轻俊朗的脸庞。
此刻却写满了犹豫、疏离和事不关己的撇清。
陌生。
无比的陌生。
陌生得让她快要认不出,这还是那个曾信誓旦旦说谁欺负你就是打我脸的谢小侯爷吗?
一股彻骨的寒意,混合着被背叛的愤怒,席卷了她。
“我不想看见你。”
宋姝静的声音冷了下来,不带一丝温度,
“出去。”
谢允之抿了抿唇,看着她惨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眶,心底终究还是闪过一丝不忍。
他站起身,低声道:
“姝静姐姐,你……好好休息。烫伤的事,我会想办法,去外面寻最好的祛疤膏药来。”
“滚!”
宋姝静积蓄的怒火和绝望终于彻底爆发。
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,抓起手边一个软枕就朝他砸过去,
“我不需要!拿着你的好心,滚出去!滚啊!!!”
软枕轻飘飘地落在谢允之脚边。
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模样惊得后退了一步,身体僵住。
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与疯狂,谢允之最后什么也没说,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转身,快步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厢房。
宋姝静气得浑身发抖,双手死死握拳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留下月牙形的红痕。
她死死盯着谢允之消失在门外的背影,胸口剧烈起伏,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来。
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,紫茵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,沉默许久,才极小声道:
“小姐……其实,小侯爷对您一直……都是很好的。您何必这样与他争吵呢?如今……如今殿下那边……我们总不好,再把小侯爷也彻底推开。”
紫茵能看出来,谢允之方才并没有要和小姐争执的意思,甚至还想帮忙。
只是小姐此刻情绪彻底崩溃,理智全失,任何一点不顺心意的话都听不进去了。
太子殿下的所作所为,确确实实给了小姐毁灭性的打击。
“对我很好?”
宋姝静冷笑出声,那笑声尖锐刺耳,
“当初寿礼,若不是他弄来发霉的谷物,若不是他粗心大意,怎会那样?!”
她越说越激动,眼泪再次涌出,混合着无尽的羞愤:
“若不是因为他!我怎会当众出丑,惹得龙颜大怒,被皇上当众杖责,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?!直到现在,那些嘲讽鄙夷的目光,还像刀子一样扎在我身上!”
紫茵哑口无言。
那件事,确实是小姐心中最深的耻辱。
宋姝静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,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灰暗的天空,喃喃道:
“都是骗子……全都是骗子……没有一个靠得住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