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姓老人和秦妖,仿佛被施了定身法,僵在原地。
他们看着那个盘膝坐在蒲团上,刚刚从魂飞魄散的边缘走回来的男人,心中同时涌起一股荒诞而又惊悚的感觉。
一个人,在自己的身体里,被两股神仙打架般的力量差点撕碎,醒来后的第一句话,竟然是问……谁在打架?
这感觉,就像一个被陨石砸了房子的屋主,从废墟里爬出来,掸了掸身上的灰,然后皱着眉头问:“谁家熊孩子乱扔石头?”
秦姓老人活了一百多年,自问见过的奇人异事比史书上写的都多,可眼前这一幕,已经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。
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,死死地盯着陆寒。
他发现,陆寒变了。
不再是之前那个锋芒毕露,带着一股子“规则由我来定”的桀骜青年。
此刻的陆寒,安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。所有的锋芒与情绪,都被收敛到了那片幽深的井水之下。只有井底最深处,那一点微不可查的金色,证明着这口井里,藏着足以吞噬星辰的恐怖。
“你……看到了什么?”秦姓老人的声音,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确定。
陆寒没有立刻回答。
他缓缓站起身,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。身体里,一股前所未有的,温润而磅礴的力量,正在四肢百骸中静静流淌。
那不再是“先天一炁”伐毛洗髓后的阳刚之力,而是一种更加本源,更加纯粹的,仿佛与生俱来的力量。
他能清晰地“看”到,自己体内那两股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的恐怖能量,此刻正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,各自蜷缩在角落里,瑟瑟发抖。
一股,是来自那双金色竖瞳的,冰冷、死寂,带着绝对秩序的“死亡”之力。
另一股,是来自这供桌上“归墟”封印的,混乱、狂暴,带着无序毁灭的“破坏”之力。
而镇压着它们的,正是从自己灵魂核心苏醒的那一点,微弱,却带着至高无上威严的,独属于他自己的力量。
陆寒抬起头,目光越过秦姓老人,落在了那枚悬浮的银色符文上。
他伸出手。
“不要碰它!”秦姓老人脸色大变,厉声喝止。
那可是封印着“归墟”的禁忌之物,是他父亲陆正华用生命换来的囚笼,哪怕泄露出一丝气息,都足以造成无法估量的灾难。
然而,陆寒的手,并没有停下。
他的指尖,轻轻地,触碰到了那枚缓缓旋转的银色符文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,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风暴。
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那枚由秦家历代先辈心血铸就,又经由他父亲生命加固的强大封印,在接触到陆寒指尖的瞬间,竟像是遇到了君王的士兵,陡然变得无比温顺。
甚至,它核心处那枚代表着“归“墟”意志的黑色光点,在感受到陆寒的气息后,那股狂暴挣扎的劲头,都瞬间减弱了三分,透着一股子……谄媚?
秦姓老人彻底看傻了。
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,一个字都发不出来。
眼前的一幕,已经击碎了他百年来建立的世界观。
陆寒没有理会他的震惊。
他的指尖,在那枚银色符文上轻轻划过,像是在抚摸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。
他的意识,顺着那道无形的联系,再次探入那片混乱无序的毁灭漩涡。
但这一次,他不再是被动地承受。
他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,在那片充满了毁灭风暴的漩涡中,闲庭信步。
很快,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。
那是无数破碎的,如同星辰般闪烁的记忆碎片。
属于他父亲,陆正华的记忆。
是父亲在将“归墟”引入时空裂隙时,被“归墟”吞噬掉的一部分记忆残片。
陆寒伸出手,轻轻一招。
一枚最大的,最亮的记忆碎片,便跨越了虚空,飞入他的掌心,然后,融入了他的灵魂。
“轰——”
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,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开。
……
东海之滨,风暴之眼。
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,面容与陆寒有七分相似,却更显刚毅沉稳的男人,正悬浮在半空中。
他,就是陆正华。
他的脚下,是撕裂了天空与大海的,一道巨大无比的时空裂隙。裂隙的另一头,是一个充满了混乱与哀嚎的,不可名状的恐怖世界。
“归墟”的主体,正在那裂隙的另一端,疯狂地撞击着壁垒,试图降临。
“队长!撑不住了!封印班全灭!”通讯器里,传来队员绝望的嘶吼。
“正华!回来!我们还有别的办法!”另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女声,带着哭腔响起。那是他的妻子,陆寒的母亲。
陆正华回头,深深地望了一眼妻子所在的方向,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,充满了不舍与决然。
“告诉那小子,爹不是英雄,爹只是……不想让他生活的世界,变成这副鬼样子。”
说完,他转过身,毅然决然地,冲向了那道时空裂隙。
“以我之身,为薪柴!”
“以我之魂,为道标!”
“以我华夏万万里山河之气运,敕令——”
“归墟,滚回去!”
他整个人,化作一道璀璨到极致的金色流光,如同一颗逆行的流星,狠狠地,撞进了那片代表着毁灭与混乱的漩涡之中!
……
记忆的画面,到此为止。
藏书阁三楼,陆寒缓缓地,放下了手。
两行清泪,顺着他的脸颊,无声地滑落。
他终于明白,父亲当年,是抱着何种的决心,走向了那片死亡之海。
他也终于明白,秦姓老人那句“你父亲的性子跟你一模一样”,是什么意思。
是啊,一模一样。
都是那种,宁可站着死,也绝不跪着生的,傻子。
“陆寒,你……”
秦妖看着他脸上的泪痕,心头莫名一揪,下意识地想上前安慰。
陆寒却抬起手,阻止了她。
他擦去脸上的泪水,转过身,重新看向那个还处在巨大震惊中,没能缓过神来的秦姓老人。
“这东西,我能用吗?”陆寒指了指那枚已经变得无比温顺的“归墟”封印。
秦姓老人一个激灵,终于回过神来。
他看着陆寒,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。
“你……你到底……是什么?”
“我就是我,陆寒。”陆寒淡淡地说道,“一个刚刚知道,自己差点被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,在身体里拆了房子的,倒霉蛋。”
他这句半开玩笑的话,让现场那凝重到极点的气氛,稍稍缓和了一些。
秦妖甚至忍不住,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但随即又觉得不合时宜,连忙捂住了嘴,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,已经笑成了两弯月牙。
秦姓老人也是哭笑不得。
他活了一辈子,都想不明白,为什么这世上,会有陆家父子这种,脑回路如此清奇的生物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,重新审视眼前的局面。
陆寒没死。
不仅没死,还在机缘巧合之下,觉醒了那份“馈赠”的真正力量,并且,似乎还能在一定程度上,控制“归墟”的封印。
这……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!
一个能同时驾驭“死亡”与“毁灭”两种“里世界”顶端力量的人,这是何等恐怖的存在?
“能用,当然能用!”老人瞬间变了一副嘴脸,那张清癯的脸上,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,看向陆寒的眼神,活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,“贤侄啊,不,陆先生!这东西,本就是你父亲留给你的!你想怎么用,就怎么用!”
他快步走到陆寒身边,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刚才老夫多有得罪,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!我也是为了救你,才出此下策嘛!”
这态度转变之快,让一旁的秦妖都看呆了。
她还是第一次见到,自己那个向来威严如山,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师父,露出这副……谄媚的模样。
“哦?”陆寒挑了挑眉,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“我怎么记得,刚才有人说,合作可以,但规则,得由他来定?”
“咳咳!”老人老脸一红,干咳了两声,义正言辞地说道,“此一时,彼一时也!我们‘守护者’组织,向来都是能者居之!从今天起,你就是我们组织里,地位等同于我的,最高决策者之一!”
“至于规则嘛……”老人嘿嘿一笑,“当然是谁的拳头大,谁来定!”
陆寒看着这个瞬间化身老流氓的秦家家主,也是一阵无语。
他算是看明白了,这帮活得久的老家伙,一个个都是人精,脸皮比城墙还厚。
不过,他现在没心情跟这老狐狸扯皮。
他抬起头,目光仿佛穿透了藏书阁的屋顶,望向了遥远的,欧洲的方向。
那双深邃的眼眸中,一点冰冷的金色,悄然亮起。
“那个……喜欢在我家打架的家伙,叫什么?”
老人神情一肃,立刻明白了陆寒的意思。
“祂没有具体的名字。在‘里世界’的古老典籍中,我们称祂为——‘永恒凝视者’,是‘死亡’权柄的具象化身之一。”
“祂的信徒,遍布整个西方世界,共济联盟,只是祂在‘表世界’,最庞大的一个工具而已。”
“永恒凝视者……”陆寒咀嚼着这个名字,嘴角,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。
“很好。”
“既然祂这么喜欢看……”
“那我就,演一出好戏,给祂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