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狮精失魂落魄地回到大厅，脚步虚浮，像是踩在棉花上。
短短一段路，他走得极为漫长。
山羊精还等在那里，见他出来，急忙上前，眼中满是期待和不安：“大王，取到钱了吗？宴会还要继续办吗？兄弟们都等着呢……”
黄狮精看着山羊精期待的眼神，那双清澈的山羊眼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——一个魂不守舍的黄狮精。
他张了张嘴，嘴唇干涩，喉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说“钱没了”？
说“宝库被搬空了”？
说“我们成穷光蛋了”？
这话他说不出口，太丢人了。
黄狮精摆摆手，示意山羊精别急，然后转身，准备先坐到虎皮交椅上再说。
他走到椅子前，习惯性地转身，往下坐——然而屁股落空了。
“哎哟！”
黄狮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，结结实实，发出沉闷的响声，尾椎骨撞在坚硬的地面上。
这一下可真是摔得莫名其妙，他坐在地上，整个人都是懵的，脑子里一片空白。过了好几秒，他才反应过来，扭头往后看——更懵了。
不是，
我那么大的座位呢？
那张铺着完整虎皮、雕工精细、他坐了十几年的虎皮交椅，怎么会突然消失了？
刚才还在的啊，他去密室之前还坐过，还吩咐小妖端茶来着。
现在那里空空如也，只有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椅子腿印子，四个小坑，排列整齐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黄狮精的声音都变了调，又尖又细，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。
旁边一个小妖怯生生地开口：“大王，小的……小的好像看见刚才有一双毛茸茸的手出现……”他边说边比划，“就从虚空中伸出来，毛茸茸的，手指很长，指甲很尖，一把抓住椅子，嗖的一下就不见了，快得像是闪电。”
“毛茸茸的手？”黄狮精重复了一遍，脑子里嗡的一声。
闻听此言，黄狮精哪里还不明白是谁在搞鬼，这毛茸茸的手，这神出鬼没的手段，这专门针对他的恶作剧，除了那猢狲还能有谁？
当下怒火攻心，气血上涌，眼前一黑，喉咙一甜，一口血差点喷出来。
他指着洞口方向，嘴唇哆嗦了半天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：
“泼猢狲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便觉得天旋地转，耳朵里嗡嗡作响，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，整个人软软地往后倒去，咚的一声，后脑勺磕在地上，彻底晕了过去。
……
等黄狮精醒来的时候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。
他躺在地上——确切地说，是躺在一块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破毛皮上，下面垫了些干草。
头顶是熟悉的洞顶，钟乳石垂下，油灯摇曳，周围围着一圈脑袋，大大小小，奇形怪状，都是他手下的小妖，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，眼中满是担忧。
见他眼皮动了动，缓缓睁开眼，小妖们顿时骚动起来。
“大王醒了！大王醒了！”
“太好了，大王没事！”
“快去告诉先生，大王醒了！”
声音嘈杂，但黄狮精听得出里面的关切。
他慢慢坐起来，小妖们见他醒来，担心也好了许多，脸上露出了笑容，虽然那笑容在兽脸上显得有些古怪，但确实是真心实意的笑。
有几个小妖端来水——用刚打磨的石碗盛的。
黄狮精接过碗，喝了一口，水是凉的，顺着喉咙下去，让他清醒了些。
他看着这些小妖，心里忽然一暖。这些家伙虽然本事不济，有时候还笨手笨脚，但对他这个大王，确实是忠心耿耿的。
山羊精挤开众妖，来到他面前，深深一揖：“大王，您可算醒了，吓死小的了。”他眼中还有泪光，显然刚才急得不轻。
黄狮精摆摆手：“没事，就是一时气急，晕过去了。”他顿了顿，又问，“我晕了多久？”
“约莫半个时辰。”山羊精答道，“小的们把您抬到这里，又去找了些水，一直守着。”
黄狮精点点头，挣扎着要站起来，几个小妖连忙搀扶。
黄狮精深吸一口气，又缓缓吐出，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，事已至此，愤怒无用，沮丧也无用，得想办法解决问题。
山羊妖见大王恢复了些精神，这才开口询问，声音很轻，像是怕刺激到他：“大王，那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？宴会……还办吗？”
黄狮精摇头：“不办了，办什么办，碗筷都没了，椅子也没了，办个屁。”他说得粗鲁，但语气很平静，像是认命了。
众妖面面相觑，有些失望，但也没说什么。
黄狮精看着他们，忽然笑了笑：“不过你们放心，跟着我黄狮精，不会让你们饿肚子。今日是我大意，着了人家的道，但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。”
他顿了顿，挺直腰板，恢复了山大王的架势，虽然身上沾着土，但眼神重新变得锐利：“不慌，我们还有后手。”
“那猴子本事了得，我是胜不过他了。”他坦然承认，并不觉得丢人，“可是我还有靠山，不怕他。”
“大王是说……”山羊精眼睛一亮。
“不错。”黄狮精点头，眼中冷光闪烁，“我马上就去找我祖翁，那猢狲再厉害，还能比我祖翁厉害？今日这梁子算是结下了，不找回场子，我黄狮精以后还怎么在豹头山混？”
他说得斩钉截铁，众妖听了，士气大振，纷纷附和：
“对！找老祖宗！”
“让老祖宗给大王做主！”
“那猴子太欺负人了！”
黄狮精摆摆手，示意大家安静：“你们在洞里好好待着，该收拾的收拾，该休息的休息，山羊，你负责照看，我这就出发。”
“大王，您一个人去？”山羊精有些担心。
“一个人去快些。”黄狮精道，“你们好好守着洞府，别再出什么岔子。”
“那猴子……应该不会再来了。”他说这话时其实没什么底气，但必须这么说，否则小妖们更慌。
众妖点头称是。
黄狮精不再多言，转身就往洞外走。走到洞口，又回头看了一眼洞府，看了一眼这些眼巴巴看着他的小妖，随后离开了。
……
黄狮精出了洞府，辨明方向，向东南方奔去。
此时已是深夜，月明星稀，山林寂静，只有夜枭偶尔发出一两声啼叫。
他驾云而去，耳边风声呼啸，两旁树木飞速后退，偶尔惊起夜栖的鸟雀，扑棱棱飞起，又很快消失在黑暗中。
一路无话，足不停风。
翻过三座山，越过两条河，穿过一片密林，终于在天将破晓、五更时分，来到一座山前。
这山与众不同，不是孤峰独立，而是九座山峰连绵起伏，如同九条巨龙盘绕，故名九曲盘桓山，山中云雾缭绕，灵气充沛，是处难得的洞天福地。
黄狮精熟门熟路，来到其中一座山峰下，那里有一处隐蔽的洞口，藤蔓垂挂，若不细看，根本发现不了。
洞口上方刻着四个古篆大字：九曲盘桓洞，字迹苍劲有力，入石三分，显然是高人所为。
黄狮精走到洞口，伸手敲门。
很快，石门打开一条缝，一个小妖探出头来，见是黄狮精，惊讶道：
“大王，您怎么来了？昨晚有青脸儿下请书，老爷留他住到今早，欲同他去赴你钉钯会，你怎么又绝早亲来邀请？”
这小妖也是狮子模样，但体型小得多，像是还没成年。
黄狮精苦笑：“不好说，不好说！会成不得了！”
他话音刚落，洞里传来一个声音：“是大王来了吗？”接着，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走了出来，正是昨晚去送请帖的青脸儿。
他见了黄狮精，也是一愣：“大王，你来怎的？老大王爷爷刚起来就要和我去赴会呢。”
黄狮精有些不好意思说，只是摇手不言，脸上又是尴尬又是懊恼，表情复杂得很。
青脸儿还要再问，洞里传来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：“是孙儿来了？进来吧。”
黄狮精闻言，整了整衣衫，深吸一口气，迈步进洞，青脸儿和小妖跟在后面。
这九曲盘桓洞内部比黄狮精的洞府大得多，也气派得多。
洞顶高悬，钟乳石千姿百态，有的像莲花，有的像垂幔，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流光溢彩。
地面铺着平整的青石板，两侧石壁上凿出一个个壁龛，里面摆放着各种器物，有香炉，有花瓶，有典籍，井然有序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，闻之令人心静。
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，来到一处宽敞的大厅，九灵元圣正坐在这里。
黄狮精见了老者，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掉下来，他快步上前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，以头触地，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。
九灵元圣见状，眉头微皱，温声道：“贤孙，起来说话，你昨日下柬，今早正欲来赴会，你如今又亲自前来，为何烦恼？”
黄狮精抬起头，哽咽道：“祖翁，孙儿……孙儿闯祸了！”
“闯祸了？”
九灵元圣皱眉，他这小孙他是知道的，一直本本分分，未曾越界，杀人放火什么的和他那是半点也没关系，怎么今日会惹祸？
而且看那祸事还很大，他自己解决不了，不然也不会来找自己。
当下，九灵元圣有些好奇，开口询问：
“你惹什么祸了，说来给爷爷听听。”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