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绮月把玉简收进袖子里,手指还在微微发抖。她不是害怕,也不是累,只是觉得不对劲,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她。
她站在原地没动,眼睛扫过广场。
人群正在离开,走路整齐,队伍有序。但气氛变了。刚才大家还有干劲,现在却像泄了气,没人说话,也没人笑。有些人低着头,眉头皱着;有些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,声音很轻,但她说的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“听说东线死了很多人,名单被压下来了?说是紫霄仙门不想负责。”
“雷符不是说好各派一起管吗?昨晚西岭怎么全是散修在守?”
“北境那边伤亡最少,反而抢着拿补给。”
这些话不是对着她说的,但她心里清楚,每一句都在动摇人心。之前动员大会上鼓起来的士气,正一点点被瓦解。
她慢慢往青羽宗和南岭散修交接的地方走。两边的人都在收拾东西,动作配合,脸色却都不好看。一个背着箭袋的弓手拦住散修首领,冷冷问:“你们昨晚真的没动西岭的雷符?”
对方还没开口,北境巡卫里就有人冷笑:“谁干的,自己知道。”
散修首领立刻转身:“你什么意思?”
那人不看他,只把手按在刀上,一句话不说。可这种态度更让人火大。
云绮月停下脚步,没有出声。她只是看着,记下每个人的神情。有人生气,有人沉默,也有人悄悄往后退。退开的是个年轻弟子,手里抱着药箱,手抓得很紧,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,又不敢说什么。
这不是普通的抱怨,也不是一时误会。是有人故意挑事,而且很熟练。每句话都卡在最敏感的时候说,听起来像闲话,其实是在种怀疑。时间久了,联盟就会分裂。
她转身离开,朝自己住的地方走。路上遇到几个弟子,他们照旧行礼,但眼神躲闪。有个人张嘴想说话,最后只说了句“属下告退”,匆匆走了。背影慌乱,像是怕多待一会儿会说出不该说的话。
推开门,柳萱儿已经在等她。她正啃着干粮,看到云绮月进来,赶紧咽下去,低声说:“情况不对。”
“我也觉得。”云绮月坐下,手指轻轻敲桌子,节奏很稳,“你去打听一下,别露脸,假装送水送药就行。”
柳萱儿点头:“我刚问了两个散修,说法不一样,但意思一样——都说紫霄仙门瞒了伤亡人数,怕影响士气。可这话是谁传出来的,他们都不知道。”
“再查。”云绮月说,“重点查那些刚从边界回来的人。还要注意有没有重复的话,哪怕换了个名字,只要内容一样,就是线索。”
柳萱儿答应一声,起身出门。走之前顺手拿了墙角一件旧斗篷披上。那是杂役穿的衣服,灰色,不起眼。
云绮月站起来,在屋里来回走。窗外天快黑了,远处训练场还有人在练剑,但节奏乱了。她知道大战前最容易人心浮动,但她没想到问题来得这么快。敌人没从外面打进来,而是从内部开始破坏。
她拉开抽屉,拿出一块空白玉简,输入指令,调出昨天到今天的巡逻记录。没过多久,叶凌轩来了,手里拿着一卷册子,眉头紧皱。
“我查了。”他一进门就说,“三个驻地交界处,早上辰时左右都有陌生人出现。没登记身份,也没领物资,待的时间不长,最多半柱香。”
“穿什么衣服?”
“不像任何门派的制服,是灰袍,帽子拉得很低。有人说可能是巡防守卫换班,但名册上没有这些人。”
云绮月盯着玉简上的时间:“都是在动员大会刚结束的时候。”
“对。”叶凌轩点头,“趁着人多混进来,说完就走。”
“不是随便说的。”她摇头,“是早就安排好的。每句话都戳在痛处——伤亡、资源、责任。他们很清楚我们哪里最弱。”
屋里安静下来。
叶凌轩走到窗边往外看。训练场上还有人练剑,但没人跟口令。教习大声喊人,没人理,场面僵住,气氛压抑。
“要不要公开解释一下?”
“不能。”云绮月马上说,“现在澄清,等于承认有问题。他们会说‘你看,心虚了吧’。”
“那就只能查。”
“查,但不能让人知道我们在查。”
她走到桌前,铺开一张纸,写下三条:
一、不提任何门派或个人的名字;
二、所有线索只有三个人知道,每天半夜汇总一次;
三、行动要隐蔽,只查,不动手。
“你负责核对巡逻记录和人员。”她抬头看他,“我要知道每个可疑人的行动路线。”
叶凌轩接过纸,看了一眼,收进怀里:“明白。”
“柳萱儿负责听消息。”她说,“她容易接近底层弟子,也能混进散修中间。我来观察高层代表,看谁突然改口,或者态度变冷。”
正说着,柳萱儿回来了。她一进门就把外袍脱了,塞进包袱,动作熟练,像换掉一层皮。
“查到了。”她喘了口气,“六个不同地方听到类似的话,用词几乎一样。比如‘压名单’‘私调雷符’‘伤亡算在小门派头上’,全是指向紫霄仙门。”
“会不会是巧合?”
“不可能。”她摇头,“连停顿的位置都一样。就像……有人教过他们该怎么说。”
云绮月看向叶凌轩:“问题不在下面,而在上面。有人提前准备好话术,找人到处传。”
“目的是什么?”
“让我们内斗。”她声音低了,“等我们自己打起来,魔族就来了。”
三人不再说话。
外面天黑了,训练场上的弟子陆续回营。灯火一盏盏亮起,营地看起来一切正常。但云绮月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变了。信任一旦裂开,就像摔过的碗,就算粘好,也不再结实。
她走到门口,望着远处的山门。那里还有炊烟升起,和早上一样。可她不能再像早上那样讲话了。那时她在鼓舞大家,现在她要防着有人趁乱下手。
“接下来怎么办?”柳萱儿问。
“按计划来。”她说,“你不露面,继续听。叶凌轩,今晚加派人手盯住交界区域,但不要拦人,我要知道他们会不会再来。”
“你是想放饵?”
“对。”她点头,“让他们以为我们还没发现。等他们第二次出手,就会露出破绽。”
叶凌轩皱眉:“太危险。万一他们破坏阵法呢?”
“所以你要盯紧每一个进出的人。”她说,“我不急抓人,我要摸清他们的手法。”
柳萱儿咬了口饼,含糊说:“我觉得……他们还会来。一次不成,反而会更急。”
云绮月看着她:“你今晚别睡,我去换你。”
“你也得休息。”
“我没累。”她说,“我现在最清醒。”
她走进里间,从柜子里拿出一套灰色旧衣服。这是她刚来营地时穿的,不显眼,也不属于任何门派。袖口磨破了,领子上有块旧血迹,是去年冬天留下的。她曾穿着它走过七座哨塔,穿过三片迷雾林。那时没人知道她是谁,却有人愿意给她一碗热汤。
“明天我亲自去西岭看看。”她说,“看看那些传话的人,是不是还在那儿。”
叶凌轩看着她,没说话。他知道她决定了就不会改。
“我陪你。”
“不用。”她摇头,“你留在这里看数据。柳萱儿也不能一起去。我们要分开行动,才能看得全面。”
门外传来脚步声,是值夜的弟子在换岗。火把晃了一下,光映进屋,墙上的影子动了动。
云绮月把衣服叠好放在床边。她坐下,手指轻轻碰了碰袖中的玉简。它不再震动,但那道裂痕还在,红光一闪一闪,像心跳。这玉简是师父留给她的,能感应战阵变化,现在却成了提醒人心不稳的东西。
她闭了下眼。
再睁开时,眼神已经定了。
“记住。”她对两人说,“不管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先报给我。不要质问,不要当面对峙。我们现在不是统领,不是师兄师姐,我们只是眼睛和耳朵。”
柳萱儿点头。
叶凌轩说:“明白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门边,拉开一条缝。外面灯火通明,人来人往,表面平静。
但她知道,有些事正在发生。
不在战场上,而在一句话、一个眼神、一次沉默里。
她关上门,吹灭灯。
屋里黑了。
只有她的影子贴在墙上,一动不动。
屋外,风吹过来,掀起了檐下的布旗,露出背面一道新划的痕迹。像是刀刻的,匆忙留下,又像是某种标记。是一道斜十字穿过圆环,古老而隐秘,曾在百年前的“裂盟之乱”中出现过。
云绮月没有回头,但她知道那标记意味着什么。
有人回来了。
不是魔族。
是比魔族更可怕的东西——背叛者的影子,正悄悄回到这片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