望着昏死过去却依旧眉宇紧锁、仿佛连昏迷中都带着不甘与执拗的占瑶,永宁心中竟生出几分复杂的感慨。抛开立场与私怨,占瑶对巫卜之道的理解,对天地人三才关系的洞察,以及那份在绝境中依旧能引动古老巫曲的坚韧意志,的确配得上“贞人氏族百年难遇的天才”之称。
她的存在,就像一面镜子,照见了永宁自身认知的局限,也逼她跳出了“反抗与否”的二元困局,看到了与规则共舞的更大舞台。
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,如同暗夜中的闪电,骤然划过永宁的心间。
她缓步走到占瑶身边,蹲下身,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温和、蕴含着星枢净化之力的能量也就是之前的炁,轻轻点在她的眉心。并非救治,而是如同清凉的泉水,暂时抚平她灵魂因过度消耗和反噬带来的剧烈痛苦,让她从深度的昏迷中悠悠转醒。
占瑶的长睫颤动了几下,缓缓睁开眼。剧痛和虚弱依旧侵蚀着她,但意识却异常清醒。她看到近在咫尺的永宁,眼中瞬间再次凝聚起警惕与敌意,但更多的,是深深的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。
“尔……”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。
永宁平静地注视着她,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对抗,也没有怜悯,只有一种近乎研究者般的探究与……一丝挑战般的火花。
“占瑶,尔是天才,真正的天才。”
她开口,语气平淡却带着认可:“尔对巫卜、对规则的理解,令吾惊叹。”
占瑶冷哼一声,偏过头去,不欲理会。
永宁却不以为意,继续说道:“正因为尔是天才,所以,吾想与尔打个赌。一个……只有尔与吾才有资格进行的赌局。”
“打赌?”
占瑶猛地转回头,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荒谬与不解。在这废墟之上,在经历了生死搏杀、理念冲击之后,永宁竟然要和她说……打赌?
“不错,打赌。”
永宁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却带着无限深意的弧度:“尔让吾看到了规则的缝隙。现在,吾想亲自试一试,这缝隙……到底能不能钻,能钻多深!”
占瑶眯起眼,虽然虚弱,但那份属于天才的傲气与敏锐却被瞬间激发:“尔想赌什么?”
永宁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,她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不如就先赌——莘丰的生死!”
莘丰!
莘氏前任族长,宫中大卜,莘礼的父亲,也是之前被占氏与幕后黑手设计掳走、用以牵制莘礼和永宁的关键人物!
“尔与吾,就用最擅长的方式——占卜,来推演营救莘丰的结果。”
永宁的声音清晰而冷静:“不赌过程,只赌结果。赌吾能否成功将他活着救出。”
占瑶眼中精光一闪,她瞬间明白了永宁的意图。
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胜负之争,更是两种不同认知路径在面对同一具体事件时的碰撞与验证!
“好!”
占瑶几乎没有任何犹豫,强撑着坐直身体,尽管这个动作让她额角青筋暴起,冷汗涔涔:“吾便让尔输得心服口服!让尔知晓,在真正的天命规则面前,尔那点异数之力,是何等渺小!”
赌约,就此立下!
这是两位顶尖智者与规则对话者之间的对决。
这次,占瑶甚至不需要额外的器具。她只是艰难地调整呼吸,闭上双眼,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无比的占印。她的气息迅速变得幽深、绵长,仿佛与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、废墟的颓败感、以及地底深处残存的阴煞之力连接在了一起。
她用的是最正统、也最考验灵觉的心易之法!摒除外缘,以心为镜,映照天机。她的脸色在苍白与潮红之间变幻,指尖微微颤抖,仿佛在承受着无形信息的冲击。她在感知那由“天地人”共同构成的巨系统中,关于“莘丰”这个节点的命运丝线,以及“营救”这个变量介入后,可能引发的因果链条的最终导向。
片刻之后,她猛地睁开眼,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讥诮与……如释重负。
“大凶。死局。”
她吐出四个字,声音冰冷而笃定:“因果已定,羁绊太深,营救之举,如同逆水行舟,不仅徒劳,反而会加速其亡!其命运轨迹,已然指向深渊,救不出!”
这是她凭借深厚巫卜修为,沟通天地规则后得到的清晰启示。
在她看来,此乃天意,规则已然写定。
永宁没有结印,她也不会,更没有闭目。
她的“科学规则之眼”再次开启,银芒流转,但这一次,并非用于攻击或防御,而是化为了最高速运转的分析仪器。
她没有去感知虚无缥缈的“天意”,而是将“营救莘丰”这个事件,拆解成了无数个变量。
已知条件,莘丰最后已知位置、看守力量推测与占氏、幕后黑手有关、己方可用力量公子受、青乌子、莘礼、自己……、环境因素时间、地点、可能的阵法阻碍……
未知变量,莘丰当前确切状态、敌方隐藏手段、突发意外、以及……那所谓的“规则惯性”或“因果锁定”的强度。
她以自身为核心,引动微弱的星枢之力作为能量源,模拟出一个基于现有信息的概率模型。这个模型不断运行、推演,将各种可能性成功、失败、部分成功、同归于尽等及其概率权重,以数据流的形式呈现在她的意识中。
推演的过程极其短暂,但在她的感知里却仿佛过了许久。
最终,数据流汇聚成一个同样清晰却令人沉重的结果。
基于现有参数与规则惯性,成功救出莘丰的几率低于 0.7%。失败包括莘丰死亡几率高于 99.3%。核心阻碍存在高强度因果干扰与信息屏蔽,疑似规则层面锁定。
殊途同归!
尽管方法迥异,一个依靠灵觉沟通天地,一个依靠数据建模分析,两人得出的核心结论竟然惊人地一致——救不出!
莘丰生机渺茫,营救行动成功率极低!
占瑶看到永宁微微凝重的神色,就知道她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。
她脸上那抹讥诮的笑容终于彻底绽放,带着胜利者的姿态,尽管虚弱,却依旧高傲。
“如何?永宁?命便是命!缝隙或许存在,但在这种已然成型的‘定数’面前,尔又能改变什么?尔输了!从一开始,尔就毫无胜算!”
她相信,在铁一般的“占卜结果”面前,永宁的任何挣扎都是徒劳。
这就是天命规则的力量,这就是她信奉并掌控的力量。
然而,永宁在最初的沉重之后,眼中非但没有露出沮丧或认命的神色,反而燃起了一种更加炽烈、更加坚定的火焰!
那低于 0.7% 的成功率,那所谓的“规则锁定”,在她眼中,不再是无法逾越的天堑,而是……需要被攻克的难题!
“是啊,占卜结果是这样显示的。”
她缓缓抬起头,看向得意洋洋的占瑶,她的语气平静,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、仿佛能撬动山岳的力量:“但是,吾偏要救!”
“既然存在那 0.7% 的可能,就证明这并非绝对的‘死局’!既然规则有缝隙,哪怕再小,吾也要把它撬开!”
“这个赌,打定了!吾会用尽一切方法,去冲击那所谓的‘因果锁定’,去扭转那 99.3% 的失败概率!”
“吾要让尔,也让这所谓的‘天命规则’看看——”
“人心之念,智慧之光,有时……也能成为改写规则的那最关键的一个变量!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如同誓言,在这片废墟之上回荡,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,与规则宣战,向那看似注定的命运,发起了最决绝的挑战!
占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永宁,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。
明知不可为而为之?
这女人,到底是愚蠢,还是……真的看到了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可能?
赌局,已然成立。
一方笃信规则,一方意图撬动规则。
而莘丰的命运,将成为验证这一切的试金石。
接下来,将是一场与时间赛跑、与命运博弈的惊心行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