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打从小安那儿听说了大声想去堪察加的事，整个人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。
他背着手，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来回踱步，脚步又快又重，眉头锁得能夹死苍蝇，目光时不时就飘向窗外，好像能穿透高楼大厦，直接望见西伯利亚荒原上呼啸的风雪和可能出没的熊瞎子。
“堪察加......他怎么想的？那地方是能随便去的吗？” 这句话成了他那几天的口头禅，对着送文件的下属嘀咕，对着小安叹气，甚至对着办公室里那盆他精心伺候的罗汉松，都能念叨两句。
越想越心焦，越心焦就越坐不住。他忍不住抓起电话，第N次拨给小安。
听筒里的等待音刚响了一声就被接起，没等他开口，小安那把明显压抑着极度烦躁、已经到了临界点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：“没有！没打！没变！你再为这事烦我信不信我立马杀过去给你办公室锁死！”
林哲被她这堪比火山喷发的语气噎了一下，但心里那点担忧早就压过了被吼的不爽。
他完全无视了对方的威胁，自顾自地、语速飞快地继续追问：
“这都过去好几天了，他怎么还没个准信儿？到底怎么想的？你没跟他再掰开揉碎说说那地方的厉害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观光地！”
他当然知道小安这几天为什么像只一点就炸的刺猬。大声这事儿，牵动的何止是他林哲一根神经？
小安表面冷静，心里指不定比他更纠结、更担忧，还得顶着压力去沟通、去平衡。所以对她这糟糕透顶的语气，他非但没生气，反而异常理解。
电话那头，小安似乎做了个深呼吸，强行把那股邪火压下去一点，“他还没下决定。林哲，你别跑去催他，也别给他压力！让他自己静下心想！只要是他自己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，想去哪儿我都想办法给他铺路搭桥！但前提是，得他自己真想明白了！”
“我真是......” 林哲一听这话，憋了满肚子的焦虑和一股子说不清的恼火直冲天灵盖，他“啪”地一声把手里攥着的钢笔狠狠拍在光洁的桌面上，笔尖溅出几点墨渍。
“他都三十岁的人了！平时看着比谁都稳当，怎么忽然就跟中了邪似的，非要往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钻？咱们不是一直很注意他们的心理评估和疏导吗？定期检查，报告他次次都没问题，好得很！怎么冷不丁就整这么一出？这像是......像是......”
他话没说完，但那个未出口的词，带着不祥的预感和极度的担忧，沉甸甸地悬在两人之间的电波里。
“别瞎说！” 小安的声音陡然拔高，直接打断了他，“别瞎说......他......没有问题。”
她深吸了一口气，隔着电话，林哲都能想象她此刻正揉着太阳穴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样子。
再开口时，她的声音虽然依旧紧绷，但已经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沉稳，只是那份沉重挥之不去。
“他......” 小安顿了一下，似乎在斟酌用词，也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，“他不是‘中邪’，也不是‘有问题’。他只是......太累了。累到……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那种累。”
“这些年，他逼着自己往前跑，逼着自己去适应、去改变、去满足所有人的期待，可能......只是某个瞬间，那根弦绷到了头，他想停下来，换口气，用他自己的方式，看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，又想往哪里去。”
她的话语很轻，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林哲心上。办公室里一片死寂，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。
“我们觉得他没问题，也许......只是因为他太擅长掩饰，也太害怕让我们失望，”
小安的声音低了下去，带着深深的无力和心疼，“所以，林哲，别逼他，也别往坏处想。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质疑和压力，我们要相信他，哪怕......那会让我们很担心。”
林哲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、小安少有的、带着深深疲惫和恳求的声音，看着桌上那摊刺眼的墨渍，一肚子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。
他张了张嘴，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、沉重的叹息。
“知道了，” 他哑着嗓子应道，“我不去烦他，你......你也别太焦心了，注意身体。”
挂了电话，林哲颓然坐回宽大的皮椅里，目光失焦地望着前方。
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车流声。他抓起被扔在桌上的钢笔，试图擦掉那点墨渍，却越擦越花。
就像此刻的心情，乱糟糟的一团，理不清，也擦不净。
......
几天后的一个下午，林哲正在小安的办公室里，两人就着几份文件低声讨论着近期的工作安排。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，有些刺眼。
气氛还算平和，只是林哲的眉头偶尔还会因为想起某件事而习惯性地拧起。
就在这时，办公室的房门被轻轻叩响。声音不大，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小安和林哲同时停下了话头，抬眼看向门口。
“请进，” 小安扬声说道。
门被缓缓推开，大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憨厚或灿烂的笑容，也没有咋咋呼呼地打招呼。
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，逆着走廊的光，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。
他走进来，反手轻轻带上了门，动作很轻，却让室内的空气似乎也跟着凝滞了一瞬。
小安和林哲交换了一个眼神，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讶异和一丝了然。
他来了，带着他的答案。
“怒那，哲哥，” 大声开口，声音有些干涩，但很清晰。
他走到办公桌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，没有坐下，只是站在那里，双手垂在身侧，不自觉地微微握紧，又松开。
阳光落在他身上，照亮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。
那不再是镜头前总是咧开的、带着点讨喜傻气的笑容，也不是私下里放松时的慵懒。那是一种混合了疲惫、决心，以及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平静。
他的眼睛下方有着淡淡的青黑，显然这几天也没怎么睡好，但眼神却异常清亮，像是下过雨的夜空，洗去了尘埃，露出了原本的星辰。